第八章：酸奶、数据与微妙的界限
林薇要求的用户社区活跃度报表，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陈默的周一。那些原始数据庞杂、混乱，充斥着无效信息和自相矛盾的用户反馈，清洗和整理它们是一项极其枯燥且耗时的工程。整个上午，他都埋首在屏幕前，眼睛因长时间聚焦而干涩发痛，手肘的伤口在频繁使用鼠标时依旧传来阵阵隐痛，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渐渐空了下来，同事们结伴去食堂或外面的餐馆。陈默却毫无食欲，只想尽快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他起身去茶水间冲杯咖啡提神，回来时，却发现自己办公桌的挡板上，用一块印着皮卡丘的磁铁压着一张便利贴。
字迹圆润可爱：“盟友，补充能量！(??????)??” 下面画了个箭头，指向他电脑旁——那里放着一瓶黄桃果粒酸奶，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旁边还有一小袋独立包装的蔓越莓饼干。
是苏小暖。
陈默拿着那张便利贴，指尖能感受到磁铁冰凉的触感。他几乎能想象出她蹑手蹑脚溜过来，放下东西又迅速跑开的样子。这种带着点孩子气的、小心翼翼的关怀，与他正在处理的冰冷数据、与林薇那道不容置疑的命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撕开饼干的包装，拿起那瓶酸奶。冰凉的液体和甜润的果粒滑入喉咙，暂时驱散了部分疲惫和烦躁。他给苏小暖发了条微信：“酸奶和饼干收到，谢谢。能量补充完毕。”
【暖暖（战略盟友）】：[转圈撒花.jpg] 不客气！战友就是要互帮互助！你忙你的，晚上回家再对“剧本”！
“回家”这个词，让陈默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那个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公寓，现在似乎被赋予了不一样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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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陈默终于将整理好的报表发到了林薇的邮箱。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感觉精神和身体都被掏空了。然而，这口气还没喘匀，内线电话再次响起，屏幕上闪烁的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内部号码。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陈默。”林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面对面时更多了一丝电子音的冰冷，“报表我收到了。”
“是，林总监。”陈默屏住呼吸，等待着她可能提出的任何质疑或更苛刻的要求。
电话那头停顿了大约两秒，这短暂的沉默让陈默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数据维度抓得不错。”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是赞扬还是单纯的陈述，“有几个异常波动的节点，标注一下，写个简单的分析说明。下班前发给我。”
“……好的，林总监。”陈默应下，心里却丝毫没有放松。这种“不错”后面紧跟新任务的模式，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鞭子驱赶的驴，眼前的胡萝卜永远遥不可及。
他不敢耽搁，立刻重新打开文件，开始定位她所说的“异常波动”。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他敲击键盘和偶尔点击鼠标的声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无形的视线，正透过网络，跨越楼层，牢牢地锁定在他的工作进度上。这种被时刻“注视”的感觉，比明确的斥责更让人倍感压力。
他忍不住抬头，目光穿过办公室的玻璃隔断，望向窗外远处那栋更高的、象征着公司权力核心的写字楼。林薇的办公室就在那一层。他不知道她此刻是否正看着他的文件，或者，她只是随口下达了一个命令，早已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但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正在等待，并且会准时验收。
这种认知让他后背泛起一丝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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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半，陈默终于将标注好异常节点和分析说明的最终版文件发送出去。他几乎是瘫在椅子上，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过度劳累后的嗡鸣。
手机震动，是苏小暖的消息。
【暖暖（战略盟友）】：我下班啦！先去超市买点菜？今晚我负责洗碗！（虽然做饭还是得靠你……[对手指]）
看着屏幕上那个俏皮的表情，陈默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松弛下来的锚点。他回复：“好，我刚忙完。超市见。”
在超市入口，他看到了推着购物车的苏小暖。她脱去了职场装扮，穿着宽松的卫衣和牛仔裤，头发扎成蓬松的马尾，正拿着两包不同品牌的薯片，皱着眉比较，嘴里还念念有词。
“嘿。”陈默走过去。
“啊，你来啦！”苏小暖看到他，眼睛一亮，立刻把薯片丢进车里，“快，拯救选择困难症患者！晚上想吃什么？西红柿鸡蛋？青椒肉丝？不过事先声明，我只会报菜名，实操环节概不负责！”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间，不时拿起一样东西问他“这个要不要？”“那个喜不喜欢？”。陈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充满活力的背影，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菜名报备”，办公室里积压的沉重感和那种被无形视线监控的窒息感，竟一点点被这充满烟火气的琐碎驱散了。
他忽然意识到，过去他一个人的时候，下班意味着从公司的牢笼回到安静的洞穴，孤独地舔舐疲惫。而现在，“回家”这个词，前面加上了“和她一起”，似乎就变得……值得期待起来。
结账时，苏小暖抢着付了钱，理由充分：“协议规定了，不能白吃白住！今天我请食材，你出技术，公平！”
回到公寓，陈默在厨房里忙碌，苏小暖则真的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早上没来得及整理的客厅，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油烟机的轰鸣声，洗菜的水声，和她偶尔传来的、关于“这个放哪里”的询问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陈默许久未曾体验过的、名为“生活”的背景音。
吃饭的时候，两人一边吃，一边真的开始认真“对剧本”，细化《协议v1.1》中关于“恋爱经历”的部分，编造相遇的细节，统一彼此的口径，过程笑料百出。
“所以，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叫什么好呢？张三？李四？”
“太土了！叫……王尔德吧！显得我们有文化！”
“……”
陈默看着对面笑得前仰后合的苏小暖，灯光落在她因为笑意而弯起的眼睛里，像落满了碎星。他低下头，扒了一口饭，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场戏，一份协议。他和苏小暖之间，横亘着明确的界限。但在此刻，在这间充满了食物香气和轻松话语的屋子里，那条界限，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了。
而城市另一端的顶级公寓里，林薇刚结束一个越洋视频会议。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城市灯火，手里端着一杯纯净水。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邮箱界面，最新一封已读邮件的发件人，是陈默。
她的目光掠过那封邮件，没有任何表情，然后熄灭了屏幕。窗玻璃上，映出她冷静而完美的倒影，与窗外那个温暖、嘈杂，正在上演着“剧本”的世界，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