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如同夜枭的嘶鸣,撕裂了偏殿死寂的伪装。灯笼昏黄的光线割开黑暗,首先映出的,是那双玄色云纹靴履,无声踏在冰凉的金砖地上。
萧景玄。
他披着外袍,墨发未束,仿佛只是夜半无眠,信步而至。可那周身裹挟的、属于深夜晚凉的气息和一种更深沉的压迫感,却让这看似随意的出现,充满了令人胆寒的审视力。
“朕听到些动静。”
他的声音不高,低沉地滚过寂静的殿宇,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她紧绷欲裂的神经上。目光如同无形的手,掠过未曾动过的膳食,掠过那件在昏暗中刺眼无比的旧中衣,最终,沉沉地落在她蜷缩于地的、惊骇失色的脸上。
“还是说……想起了什么,睡不着?”
他缓步走近,袍角拂动间带起细微的风,吹得一旁灯架上将熄未熄的烛火剧烈摇曳起来。那点残光挣扎着,将他逼近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放大,扭曲,如同噬人的巨兽。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仰头看着他逼近,喉咙像是被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方才那神秘黑影的低语还在耳中嗡嗡作响……“北狄王帐地图”……这几个字像烧红的铁水在她脑髓里沸腾,灼得她神魂都在冒烟。而此刻,皇帝却毫无征兆地出现!
是巧合?还是他根本……一直都知道?!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四肢百骸冰冷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
他在她面前
一步之遥处停住,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下来,彻底吞没了她。烛火在他身后挣扎着最后的光明,将他面容模糊在明暗交界里,唯有那双眼睛,深得不见底,正
一瞬不瞬地锁着她,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最细微的惊惶与失控。
“看来,是真的没睡。”他低语,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却锐利得像是能剥开皮囊,直窥内里,“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
他的指尖,带着夜露的微凉,忽然轻轻拂过她的额角,替她将一缕被冷汗浸湿、黏在颊边的碎发拨开。动作看似轻柔,那冰冷的触感却激得她猛地一个哆嗦,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舐过。
“脸色这么白。”他的指腹并未立刻离开,反而顺势下滑,极其自然地擦过她的下颌线,仿佛在检查什么,“像是……见了鬼一样。”
最后几个字,他吐得极轻,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
她浑身剧烈一颤,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见了鬼……他是不是知道了?!他听见了?!还是这殿内……有他留下的、她根本察觉不到的耳目?!
就在她几乎要在这令人窒息的逼问下彻底崩溃之时,萧景玄的视线却忽然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她垂在身侧、死死抠着地面的手上。
方才因极度惊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竟不知何时划破了一道口子,渗出的血珠微微沾湿了指尖,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暗沉的色泽。
他眸光微微一凝。
随即,他极其自然地执起她的手腕。他的手指有力而冰凉,不容她有任何退缩的余地,将她的手举到眼前,就着那微弱摇曳的烛光,仔细查看那细微的伤口。
“怎么弄的?”他问,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关切。
她却只觉得被他握住的手腕处,传来一阵阵冰寒刺骨的战栗,那感觉甚至压过了掌心的刺痛。
“不……不知……”她声音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许是……方才不小心……”
话未说完,他却做出了一个让她魂飞魄散的举动……
他握着她的手腕,径直将她那渗着血珠的指尖,递到了那盏烛火摇曳、即将燃尽的油灯旁!
跳跃的火苗几乎要舔舐上她的皮肤!
“陛下!”她失声骇叫,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手腕却被他铁钳般的手指牢牢固定,动弹不得!
他并未让火苗真正灼伤她,只是将她指尖那一点暗红的血珠,凑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然后在烛芯上方……极其轻微地……一碾。
一滴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血珠,滴落在焦黑的烛芯上。
“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
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醒神的腥气,混着灯油燃烧的味道,蓦地弥散开来。
萧景玄垂眸,凝视着那瞬间被血珠沁润又即刻被高温蒸腾的烛芯,鼻翼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下。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倏地掠过一丝极锐利、极幽暗的光芒,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被更沉的墨色覆盖。
他松开了她的手。
动作自然得仿佛方才那诡异的举动从未发生。
“看来是灯烛昏暗,爱卿一时不察。”他直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倦意,“日后小心些。”
仿佛刚才用她的血去灼烧验证的人,根本不是他。
她猛地抽回手,紧紧握住那仿佛被烙铁烫过的指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他刚才在做什么?!那绝不是无意的举动!他在验什么?血?她的血有什么问题?!还是……他在用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的……真实?
巨大的荒谬和恐惧感如同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萧景玄不再看她,目光扫过那盏重新恢复正常燃烧、却似乎沾染了一丝异样气息的油灯,淡淡道:“既然无心安眠,便随朕出去走走吧。”
“夜半更深,露重风凉,或许……能让人清醒几分。”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负手,缓步向那未曾完全闭合的殿门外走去。
昏黄的光线从他离去的身影边缘流泻而入,照亮了他方才站立的方寸之地。
她瘫坐在冰冷的黑暗中,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
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背影,却猛地定格在他方才执过她手腕的、那只自然垂下的左手上……
在他玄色袍袖的袖口边缘,一点极其微末的、若不细看绝难发现的暗红色碎屑,正悄然黏附其上。
那颜色……那质地……
像极了方才那神秘黑影低语时,她因极度惊恐而抠挖地面,指尖沾染上的……一点点干涸皲裂的、来自窗棂下方阴暗角落的……陈旧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