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精心布置的囚笼小院,她
一夜无眠。窗外风声鹤唳,每
一次细微响动都让她惊悸,仿佛那送纸条的蒙面人或是皇帝的玄甲卫随时会破门而入。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偏殿书房的那
一幕——嬷嬷凄惨的求饶,皇帝冰冷的逼问,还有那项将她拖入深渊的新任命。
麟德殿后续审讯……那将是怎样的血腥与黑暗?皇帝让她去,绝非为了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而是要看着她在这腥风血雨中如何反应,是否会惊慌失措,是否会露出马脚。
次日清晨,天色依旧阴沉。送来早膳的小太监眼神闪烁,比昨日更加沉默畏缩,宫苑气氛无形中更加压抑,仿佛连空气都凝固着未散的血腥味。
刚用过寥寥几口早膳,李德全便来了。他今日脸色格外凝重,眼下一片青黑,显然一夜未得安歇。
“参军事大人,请随咱家来。”他声音干涩,不多言半句。
她默默跟上,心知目的地将是那人间地狱。穿过数道突然增设的岗哨,越往深处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一种焦灼般的恐惧感便越发浓重。最终,他们并非前往麟德殿正殿,而是绕到殿后一处偏僻的、守卫极其森严的配殿。
殿门由铁皮包裹,看上去沉重异常。两名玄甲卫验过李德全的令牌,才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那是血液、汗水、恐惧、以及某种皮肉烧焦后混合成的可怕味道,几乎能实质般钻入鼻腔,呛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瞬间煞白。
李德全似乎早已习惯,面不改色,只低声道:“大人,请。”
她强迫自己迈开沉重的双腿,踏入殿内。
配殿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油灯,墙壁上似乎挂着些形状古怪、暗沉反光的刑具阴影。中央区域,几个血肉模糊的人形被捆绑在木架或铁椅上,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样,只有偶尔极其微弱的呻吟证明他们还活着。旁边火盆烧得正旺,里面插着几根被烧得通红的铁钎。
几名行刑手赤裸着上身,浑身溅满暗红的血点,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如同沉默的屠夫。而主位之上,坐着的并非预想中的酷吏,而是——
大理寺卿!他正拿着一卷文书,对着一个尚能勉强开口的南诏刺客厉声问话,声音在空旷的刑殿里显得格外冷硬。
看到李德全和她进来,大理寺卿停下问话,起身微微行礼,脸上带着疲惫与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酷:“李公公,参军事大人。”
李德全颔首:“陛下旨意,楚参军事从旁记录审讯摘要,每日呈报。”
大理寺卿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下官明白。”他示意了一下旁边一张小桌,上面放着纸墨笔砚,“大人请坐。目前正在审讯此次行动的具体执行者。”
她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极度不适,在那张离火盆和刑架都不远的小桌后坐下。纸张上似乎都沾染了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味。她拿起笔,指尖抑制不住地轻颤。
审讯继续。问题尖锐而残酷,伴随着时不时的刑求惨叫。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努力从那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哀嚎的供词中提取关键信息——他们如何潜入京师,如何与宫内线人接头,那“忘忧散”的真实成分与解毒之法(果然与皇帝预料相差无几),以及……那蒙面人的存在。
关于蒙面人,这些底层刺客所知甚少,只模糊提及似乎有一位“大人”在暗中协调,并非南诏直系人员,且对皇宫布局极熟。
每记录一条,她的心便沉一分。这些供词,正在一点点印证昨晚那嬷嬷的话,也隐隐指向那纸条的可能真实性。
然而,大理寺卿的问话技巧老辣,时而恐吓,时而诱导,甚至几次故意抛出错误信息,试图验证供词真伪。她必须极其小心地分辨,哪些可能是实话,哪些可能是严刑下的胡言乱语。
就在审讯间隙,一名行刑手端过一碗清水,粗暴地灌给一个昏死过去的刺客。那刺客呛咳着醒来,眼神涣散,喃喃着几句含糊的狄语。
大理寺卿并未在意,正欲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楚惊鸿执笔的手却猛地一顿!
那几句狄语极其含糊快速,但其中两个词……她听懂了!那是北狄边军中层将领间流行的一种黑话,意指“双份酬劳”和“灭口”!
这个南诏刺客,怎么会说北狄军中的黑话?!虽然极其细微,但绝非巧合!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背后瞬间冒出冷汗。是巧合?还是……这次刺杀背后,真的有北狄的影子?南诏只是被推出来的幌子?那蒙面人……?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大理寺卿。对方似乎全然未觉,正专注于新的问题。
说,还是不说?
说了,如何解释她听得懂北狄军中黑话?这几乎直接关联到她最想隐瞒的“青影”经历!
不说,若这条线索极其重要……
就在她天人交战之际,那名刺客又被剧痛折磨得嘶吼起来,翻来覆去只是南诏语的求饶,再无异状。
仿佛刚才那两句狄语,只是她极度紧张下的幻听。
她死死攥紧笔杆,指甲掐进掌心,最终,选择了沉默。低头,将刚才的记录补充完整,略去了那两句狄语,只记下南诏语的求饶内容。
接下来的审讯,她更加心神不宁。那两句狄语如同鬼魅,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审讯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才暂告一段落。大理寺卿整理着厚厚的供词,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对李德全道:“今日暂且到此,这几个,怕是也榨不出什么新东西了。剩下的,要看能不能撬开那几个硬骨头嘴的使臣了。”
李德全点点头,看向脸色苍白、几乎虚脱的楚惊鸿:“参军事大人,可需将今日摘要呈送陛下御览?”
她看着自己笔下那份沾染了无形血腥气的记录,只觉得重逾千斤。
“臣……还需整理一二。”她声音沙哑。
“那咱家便在门外等候。”李德全说完,与大理寺卿一同走了出去。
刑殿内只剩下她和几名沉默的行刑手,以及那些奄奄一息的囚犯。血腥味和痛苦的气息几乎将她淹没。
她快速地将摘要最后部分写完,努力让字迹显得平稳。正要起身,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那名喃喃狄语的刺客垂落的手——那手指极其轻微地、用一种奇特的角度,在沾满血污的地面上,划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简短、扭曲的符号。
像是半朵……凋零的兰花。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