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宣纸上划过,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沙沙声。楚惊鸿强迫自己专注于抄写那些冰冷的律条,试图将所有的惊惧和不安都暂时屏蔽在外。
《靖律·职制》中关于“泄密”、“延误”的惩罚极其严苛,动辄削官夺爵,重则斩首示众,牵连家族。每一个字都透着森然的寒意,与她此刻如履薄冰的处境相互映照,更添几分心惊。
她抄得极其缓慢,每一笔都力求工整,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律法刻入骨髓,时刻提醒自己谨言慎行。
御案之后,萧景玄似乎已完全沉浸于政务之中,朱笔批阅之声不绝于耳,再未看她一眼,也未曾再开口。
这种沉默,比之前的逼问更令人难以承受。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不知何时又会掀起新的惊涛骇浪。
时间在笔墨流淌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不知不觉已是傍晚。
李德全悄无声息地进来,点燃了宫灯。昏黄的光线将御书房内照得一片暖融,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的冰冷和压抑。
晚膳再次送来。依旧是分食。
看着摆在面前的精致菜肴,楚惊鸿依旧毫无胃口。袖中的干粮早已用完,腹中饥饿,却对眼前的食物充满了戒备。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拿起筷子,只拣那些看起来最普通、最不易做手脚的素菜,用了小半碗饭,便放下了筷子。
萧景玄用餐仪态优雅,速度却不慢。他用完膳,漱了口,接过内侍奉上的热帕子擦了擦手,目光这才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几乎未动的饭菜,以及她面前那叠抄写好的律法。
“抄了多少了?”他问,语气平淡。
“回陛下,已抄录三十五遍。”楚惊鸿起身垂首回道。
“嗯。”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重新拿起一份奏折,“继续吧。”
“是。”
楚惊鸿重新坐下,提起笔,却发现墨已用完。她正准备起身磨墨,一名小太监却机灵地快步上前,无声地替她研起墨来。
她低声道了句谢,心中却并无半分轻松。在这御前,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记着。
夜渐深,御书房内的烛火噼啪作响,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雨声淅沥,更衬得殿内寂静无声。
抄写使得手腕酸胀,精神长时间高度集中更是带来疲惫。但楚惊鸿不敢有丝毫松懈,脊背挺得笔直,全神贯注。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玄忽然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似是倦了。
他抬眼看向仍在埋头抄写的楚惊鸿,忽然开口:“什么时辰了?”
李德全连忙回道:“回陛下,已是亥时正了。”
“这么晚了。”萧景玄像是才察觉时间流逝,他站起身,踱步至楚惊鸿的书案前。
楚惊鸿连忙停下笔,起身垂立。
他垂眸,目光扫过她抄写的那一叠工整却略显僵硬的字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张看了看。
“字倒还算工整。”他评价了一句,听不出褒贬,“只是这心,似乎并未真正沉下来。”
楚惊鸿心中一凛,不敢接话。
“罢了,今日便到此吧。”他将那张纸放回原处,“剩下的六十五遍,明日再抄。”
“谢陛下。”楚惊鸿暗暗松了口气。
“夜深雨大,便不必来回折腾了。”萧景玄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口安排,“李德全,带楚参军事去临华殿偏殿歇下吧。明日一早再过来。”
又要她留宿宫中!
楚惊鸿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昨夜那惊心动魄的“安神汤”和“毒粉末”还历历在目,今夜……
“陛下,臣……”她下意识地想要推拒。
“嗯?”萧景玄眸光微转,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在烛光下幽深难测,“爱卿有异议?”
“……臣不敢。”所有推拒的话都被那眼神冻了回去,她只能低头,“臣遵旨。”
“嗯。”萧景玄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御书房内侧的暖阁,那里似乎设有可供临时休憩的卧榻。
李德全躬身对楚惊鸿道:“参军事大人,请随咱家来。”
楚惊鸿跟着李德全,再次走出御书房,走入夜雨朦胧的宫道。雨水带来的寒意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冷颤。
临华殿偏殿离御书房并不远,是一处较为清静的宫室。殿内陈设简单却洁净,床榻桌椅俱全,甚至备好了干净的寝衣和洗漱用品。
“大人请安心歇息,门外有人值守,若有需要,尽管吩咐。”李德全说完,便行礼退了出去。
殿门被轻轻合上。
楚惊鸿独自站在殿中,听着门外落锁的轻微“咔哒”声,只觉得那声音如同敲在心口上。
又来了。同样的软禁,不同的地点。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殿内陈设,并未发现什么明显异常。但那盅安神汤和那本孤本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她不敢用这里备好的茶水,只用冷水简单洗漱了一下,和衣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模糊的帐幔。
雨声敲打着屋檐,一声声,单调而持久。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不敢真正睡去。神经依旧紧绷着,留意着殿内外任何一丝动静。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逝。
就在她意识有些模糊,介于清醒与沉睡之间时——
“叩、叩叩。”
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叩门声,忽然响起!
不是从殿门方向传来,而是……来自哪侧墙壁?或者说,是与御书房相连的那面墙?!
楚惊鸿猛地惊醒,瞬间坐起身,心脏狂跳,目光骇然地盯向那面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厚重的墙壁!
是谁?!!
皇帝?!还是……其他人?!
“叩、叩叩。”
那声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感,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她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那叩击声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等待回应。
然而殿内殿外,皆是一片死寂,只有雨声淅沥。
就在楚惊鸿以为那声音不会再响起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年久失修的门轴转动声,从那面墙壁的方向传来!
她惊恐地看到,墙壁上原本看似严丝合缝、用作装饰的一块墙板,竟然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缝隙后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一个人影,模糊地站在那黑暗之中!
楚惊鸿吓得几乎要惊叫出声,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床栏上!
那个人影……是谁?!
怎么会有一条密道通往这里?!
那身影并未完全走出,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的缝隙里,似乎在打量着殿内,打量着榻上惊恐万分的她。
昏黄的烛光从窗外透入,勉强照亮那缝隙口的一小片区域。
楚惊鸿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忽然,一道微弱的光线从缝隙后的黑暗中亮起,似乎是那人点燃了火折子。
微光映照下,她隐约看到了那人的一小片衣角——是玄色的,绣着熟悉的、模糊的金线云纹……以及,一只骨节分明、握着火折子的手。
那只手……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难以置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入她的脑海!
难道……是他?!
萧景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