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绣工精巧、散发着清冷幽香的香囊，静静躺在楚惊鸿的掌心，却重逾千斤，烫得她指尖微颤。
嘉宁郡主来得突兀，去得也匆忙，留下这意味不明的“礼物”和那句关于“钩吻”毒花的警告，便像只蝴蝶般飞走了。
御花园中风和日丽，花香袭人，楚惊鸿却只觉得周身寒冷。
钩吻……藏着的钩子……嘉宁是在暗示这香囊有问题？还是另有所指？
她仔细打量着香囊。面料是上好的苏缎，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匀称，显然是出自宫中绣娘之手，并非嘉宁这等贵女日常能做出的活计。凑近细闻，那幽香清冷恬淡，确实有宁神静气之效，一时也辨不出有何异常。
但这并不能让她安心。在这深宫之中，越是看似无害的东西，往往越是致命。
她拿着香囊，再无心思赏花，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关上房门，她将那香囊放在桌上，如同审视一件危险的证物。拆开？还是不拆？
拆开，若里面真有问题，便是抓住了嘉宁乃至其背后之人的一个把柄，但也等于彻底撕破了脸。若不拆，留着这不明之物在身边，无异于枕戈待旦。
沉思良久，楚惊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取来一把小巧锋利的剪刀，小心翼翼地挑开了香囊的缝合线。
香囊内里是柔软的丝绸内衬，填充着干燥的、被碾碎的香料植物。她将香料缓缓倒在
一张干净的宣纸上，仔细拨弄检查。
大多是些常见的安神药材：合欢皮、远志、酸枣仁、夜交藤……并无异常。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嘉宁只是单纯地送来一份安神香？
就在她几乎要放下心来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一点极其微小的、不同于其他香料材质的硬物。
她的心猛地一沉！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硬物夹出——
那是一小片不足米粒大小、薄如蝉翼、色泽暗金的金属碎片！形状不规则，边缘却异常光滑，像是从什么东西上刻意剥落下来的！
而这碎片的材质和色泽……与她怀中那枚从旧衣里发现的、刻有奇异符号的金属片，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小，更薄！
楚惊鸿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嘉宁的香囊里……怎么会有这个？！
这碎片是做什么用的？是另一种形式的“钥匙”？还是……只是巧合？
她猛地想起嘉宁塞给她香囊时说的话——“……我看你脸色总是苍白，定是思虑过甚，晚上睡不好吧？这个或许对你有用哦！”
思虑过甚……睡不好……
难道……这碎片的作用是……针对人的神智？！与那“幽萝藤”、“银鳞藻”有着类似的效果？！嘉宁不是在送安神香，而是在……下毒？！用这种极其隐蔽的方式？！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席卷了楚惊鸿！她下意识地就想将这香囊连同碎片一起毁掉！
但就在动作的前一秒，她硬生生止住了。
不行！不能毁！
如果这真的是毒，那这就是证据！指控嘉宁、甚至指控其背后太后和柳家的铁证！
可是……证据要交给谁？皇帝吗？
皇帝会信吗？他会为了一个“失宠”的将军，去动太后嫡亲的侄孙女、柳如烟的手帕脚吗？更何况，这碎片来历诡异，与南诏古巫符号相关，牵扯甚大，皇帝的态度又一直暧昧不明……
楚惊鸿盯着那枚小小的暗金碎片，只觉得它像一个微缩的、无比危险的旋涡，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却也足以将她彻底吞噬。
她最终没有毁掉香囊，而是将香料和那枚碎片小心翼翼地重新装回，只是这一次，她将香囊藏在了妆匣最底层，与那本《南诏风物志》和金属片放在了一起。
这些东西，就像是一把把悬在她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
皇帝依旧每日传召她商议军务，态度如常，甚至就西南苗乱之事，真的采纳了她部分关于小队精锐突袭的建议，命兵部细化方案。仿佛御书房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嘉宁郡主也没有再出现。
但楚惊鸿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磨人。
这日，她正在御书房内对着
一份冗长的漕运改革章程蹙眉，李德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低声对皇帝禀报道：“陛下，太后娘娘宫中来了人，说娘娘近日凤体欠安，思念家人，特请嘉宁郡主入宫陪伴。轿子已到宫门了。”
萧景玄批阅奏折的手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准了。让郡主好生伺候太后，无事不必四处走动。”
“是。”李德全躬身退下。
楚惊鸿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紧。太后称病？召嘉宁入宫陪伴？这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是太后真的病了，还是……一场新的风波即将开始的信号？
她强压下心头疑虑，继续专注于眼前的文书。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御书房外便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哭闹之声，并且越来越近！
“陛下！陛下您要为宁儿做主啊陛下！”嘉宁郡主那带着哭腔的、娇纵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萧景玄眉头蹙起，放下朱笔：“怎么回事？”
李德全快步进来，脸色有些为难：“陛下，是嘉宁郡主……她执意要见陛下，说……说是楚参军事赠她的香囊，害得她浑身起红疹，奇痒难忍！”说着，他目光似有若无地瞥了楚惊鸿一眼。
楚惊鸿的心脏猛地一沉！
来了！果然来了！
恶人先告状！嘉宁竟然用那香囊反咬一口！
不等皇帝宣召，嘉宁郡主已经哭着闯了进来，她今日未施粉黛，脸上、脖颈处果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看起来颇为骇人。她手中紧紧攥着的，正是楚惊鸿拆开后又复原的那个香囊！
“陛下哥哥！”嘉宁一进来就噗通跪下，哭得梨花带雨，举起手中的香囊，“您看！这就是楚惊鸿前几日送给我的香囊！说什么安神静心！可我戴了不过两日，就变成这副模样！太医说了，是这香囊里的香料有问题！掺杂了会让人过敏起疹的毒草！陛下！她其心可诛！您一定要严惩她！”
她哭诉得情真意切，配上那满脸的红疹，极具说服力。
萧景玄的目光从嘉宁手中的香囊，缓缓移向
一旁脸色苍白的楚惊鸿，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楚爱卿，郡主所言，可是属实？这香囊，是你所赠？”
楚惊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她起身，走到御案前，跪下，声音却异常平稳清晰：“回陛下，这香囊，确乃郡主前日于御花园中强行塞入臣手中之物，并非臣所赠。郡主当时言道，此乃她亲自所调‘凝神香’，见臣思虑过甚，赠予臣安神之用。”
嘉宁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头瞪向楚惊鸿，尖声道：“你胡说！明明是你送我的！你说此香难得，特意寻来与我……”
“郡主殿下，”楚惊鸿打断她，目光沉静地看向她，“御花园中并非只有你我二人，随行侍女、附近洒扫宫人，皆可作证。臣是否主动赠与，一查便知。”
嘉宁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没料到楚惊鸿竟敢如此直接地反驳对峙，她立刻哭得更凶：“陛下！她撒谎！那些宫人定是被她收买了！不然就是惧怕她淫威！这香囊就是从她那里来的！就是她害的我！”
“郡主口口声声说臣害您，”楚惊鸿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平稳，“却不知臣与郡主无冤无仇，为何要行此拙劣之事，在御赐宫苑之内，以如此明显之物谋害郡主？这于情理，说得通吗？”
“你……你自然是嫉恨我与如烟姐姐交好！嫉恨太后娘娘疼我！”嘉宁有些词穷，只能胡搅蛮缠。
“哦？”楚惊鸿微微挑眉，“臣竟不知，与柳小姐交好、得太后疼爱，竟会招来臣的嫉恨谋害？郡主此言，是在暗示太后与柳小姐……？”
“你！”嘉宁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够了。”御座之上，萧景玄终于开口，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嘉宁的哭声和楚惊鸿的话语同时止住。
萧景玄目光落在那个香囊上，淡淡道：“李德全，传太医正，即刻查验此香囊。再将当日御花园当值的宫人，分开讯问。”
“奴才遵旨。”李德全立刻领命而去。
嘉宁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被委屈和愤怒掩盖：“查就查！陛下，一定要还宁儿一个公道！”
楚惊鸿垂眸跪着，心中冷笑。嘉宁既然敢反咬，定然已经打点好了某些环节，或许香囊里的香料此刻真的被动了手脚，掺入了导致过敏的毒草。那些宫人的证词，也未必完全可靠。
但她赌的是皇帝的疑心和多智！赌他不会相信如此拙劣的陷害！赌他……或许也想借此敲打太后一系！
太医正很快赶来，仔细查验了香囊内的香料，又查看了嘉宁的疹子。
“回陛下，”太医正躬身回话，“郡主殿下所患确为接触性皮炎。经查，这香囊中……除了寻常安神药材外，确实混有极少量的‘赤练草’粉末，此草汁液沾染皮肤，确会引发红疹瘙痒。”
嘉宁闻言，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委屈表情。
楚惊鸿的心微微一沉。
然而，太医正顿了顿，继续道：“只是……臣观这‘赤练草’粉末，色泽新鲜，研磨痕迹亦是新近所为，似是……后来加入，并非与其它药材一同陈旧放置。且……郡主殿下疹子集中之处，与香囊佩戴位置似乎……并非完全吻合。”
太医正的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这毒草像是新加进去的，而且嘉宁过敏的位置，不像是戴香囊造成的！
嘉宁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此时，李德全也回来了，低声回禀：“陛下，询问了当日几位宫人，多数皆言……确是郡主主动将香囊塞给楚大人，楚大人当时……似乎颇为推拒。”
形势瞬间逆转！
“陛下！他们撒谎！他们串通好了诬陷我！”嘉宁慌了神，口不择言地哭喊起来。
萧景玄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目光冰冷地看向嘉宁：“嘉宁，你太让朕失望了。”
“陛下哥哥……我……”嘉宁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得噤声。
“看来母后宫中确实清静太久了，才让你如此不知轻重，任性妄为，甚至构陷朝臣！”萧景玄语气森寒，“即日起，禁足慈宁宫偏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半步！好好反省！”
“陛下……”嘉宁还想求饶，却被两个上前的大太监“请”了出去。
处理完嘉宁，萧景玄的目光才重新落回楚惊鸿身上，深邃难辨。
“爱卿受委屈了。”他语气缓和了些许，“起来吧。”
“谢陛下明察。”楚惊鸿起身，垂首立在一旁，心中却无半分轻松。皇帝如此重罚嘉宁，看似为她主持公道，实则是借题发挥，敲打太后。而她，不过是这局中被利用的一枚棋子。
“今日之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萧景玄淡淡道，“你也受惊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朕另有要事交予你去办。”
另有要事？楚惊鸿心中一动，恭声应道：“是，臣告退。”
她退出御书房，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以及皇帝最后那句“另有要事”，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
风波，并未平息。
更大的浪涛，或许即将来临。
而她，已被彻底卷入了旋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