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些日子可真热闹啊,大人这里是走了两个又来了一个,竟都能竖着来竖着去,真是稀奇,往日可没这种道理。”
“是啊是啊,也不知大人回来瞧见了又会如何。”
“大人昨夜去寻乐桐大人是去做什么的?今日可还会回来?”
“今日可是初七,定然会回来的。”
“初七……?”一小鬼听着这话往回缩了缩脑袋,声音也小了许多,“那确实会回来,今日都躲远些,莫要乱说话。”
几个小鬼抱着头,在一旁议论不休,忽而抬头见屋内之人走出,又通通噤了声。
待看清来人模样,又睁大眼大着胆子凑过来同他搭话道,“哎哟这位鬼兄,你这模样生得可真讨喜,如何修得的?可是有什么诀窍?”
那小鬼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若不是顾及他待在此处的身份,定要扒上去好生瞧个仔细的。
谢廊无冷眼瞥过他,并不应声。
他的掌心被塞有一张字条,其上只简短写着一句话。
[阿容,别怕,是我]
字迹十分潦草,一眼看去便知是出自圭玉的手笔,只是这话不知是何意思。
那小鬼十分着急,话被忽视了去便飘在他的身后气呼呼地破口大骂,“分明生门未开,长成这般不要脸的模样,全然是想勾引大人!”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几句,整个鬼又缩了回去,一脸悻悻地捂着嘴。
见状,谢廊无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看向面前来人。
圭玉冷着一张脸,手中握有一卷画卷,一身红衣潋滟灼目,看到有人站在不远处,皱着眉讥笑一声,“这月轮回今日究竟要如何,将我这里当作什么地方了。”
先前唤鬼差来同她说会来见她,她耐心等至半夜也未见着她。
倒是等回了一个披着黑袍的小鬼,来了没待多久便将月轮回丢在她这里的人带走了去。
被如此耍弄一通,气得她半夜前去乐桐那处趴至她的窗前将人吵醒,非逼着她好生欣赏她修改后的画作以疏解烦郁心情。
谁知道乐桐被她抓着看那画看了不过片刻,不似先前一样夸得天花乱坠,反而说她画的东西狗屁不通,任是神仙来了也看不懂是个什么。
气得她又在院子内同她打了一架。
圭玉发也未束,随意垂落下,眼下可见细小划痕——皆是乐桐指甲刮蹭的。
她眯了眯眼,看清了面前人,二话不说便将人抓至身旁,盯着他认真看了看,示意他于她面前坐下。
“你未被鬼差带走?当真稀罕,许了月轮回什么好处?”
谢廊无只记得自己被引童带走后,不知过了多久,耳旁似隐隐有传来圭玉的声音。
他目不能视且又口不能言,只凭心而动,再醒来时已在此处。
引童已不见身影,而这面前人……虽长得同样模样,却并不是圭玉。
只是他不知道圭玉留下那句话究竟是要他做什么,而她现在人又在何处。
他的神情疏离冷淡,对她无半分附和亲近模样,圭玉有些生气,只是不知为何对他印象竟还不错,便又说,“算了,你们与月轮回的那些事与我也无甚干系。”
她的话音刚落,还未等面前人回答,一旁便有一小鬼颤悠悠飘来,朝她小声开口道,“大人……乐桐大人传言来。”
他捧着手中之物,递至她的面前。
圭玉还生着气呢,脸色自然不太好,却还是接过她手中的传声纸折鹦鹉。
那鹦鹉一捧着她的手,便大声喊起来。
“圭玉!圭玉!大笨蛋!大笨蛋!”
“画得什么玩意儿倒不如提笔来画画你乐桐大人,倒也能更赏心悦目些。”
圭玉气得脸发红,将那鹦鹉揉成一团,扔进一旁的河水中,这乐桐分明是打架输了便故意说这些话气她。
谢廊无听着那一声声“圭玉”,轻蹙了蹙眉。
飘在一旁的小鬼见状往后退了退,趁着他们不注意便往外跑。
毕竟面前还有人在,圭玉绷着脸,此时无了太多耐心,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谢廊无默了默,静静看着她,应声道,“容遇。”
圭玉轻点了点头,将那画卷于他面前铺开,与他说道,“乐桐当真小心眼,我已不信她的话,你觉得我画得如何?”
她的眼睛亮了亮,心中竟莫名很期待他的反应。
谢廊无顺着她只轻扫过一眼,并未评价,只问她,“此画得是何人?”
圭玉于一旁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的神色语气皆与圭玉十分相似,加之她留给他的那句话,谢廊无心中已隐隐有猜测。
“形神不通,若要落笔,应当察形观神,先从重规叠矩学起,方能不失毫厘。”
圭玉茫然抬眼看他,听他话中意思,分明是说与乐桐一样说她画得不好,照平日里她的性子,应当将他扔进弱水中喂鱼才对。
不知为何,她有些颓靡,垂下脑袋,将画卷收回。
谢廊无看出她的失落,敛了敛眉,语气温和了些许,“若不能详细观形,看你情况又记不得那人分毫,又何必执着笔下之画?”
“那人是你什么人?”
谢廊无等了片刻,未听到她应声,语气便愈发冷淡,隐隐间竟带着几分嘲讽与怨气,“既不记得,那便并不多重要。”
圭玉倏而靠近他,手中匕首贴向他的颈侧,沉声道,“你好大胆。”
谁知他无半分惧色,竟也不带半分躲闪意思。
圭玉无趣地收回匕首,随手抛至一旁,一时间竟也不打算计较他方才的那些话,反而盯着他说道,“你叫容……遇是吧?我瞧你命星暗淡,命数凉薄,一看便是短命之相,既入得这酆都城内,想来也再难出去,不如就此跟了我,我可护你无忧,好不好?”
听着这话,谢廊无倏而笑了笑,眉眼疏离皆散,心跳气质温润好亲近不少。
圭玉紧紧盯着他,听到他温声说道。
“不太好呢,姑娘。”
谢廊无垂眸看她,见她不满地别过视线,一副不肯搭理他的模样,同先前在药人谷幻境中问他同样的话后做出的反应如出一辙。
他忽而有些恍惚,若是圭玉每次皆会以此话问他,是否话中当真有几分真心在其中?
若不敢万分确定,他便不敢问。
“哼,不识好歹。”圭玉冷言嘲讽,未真因他的话而生气,只是多少有些郁闷。
过了半晌,她又抬头,问道,“你要待到几时?若无事,尽早离开,莫要在此烦我。”
谢廊无看向天边,距离日头完全升起也不过半个时辰。
他不出声,圭玉也不再问,也未再说赶他的话,只是看着面前卷着的画卷发着呆,却再未曾打开过。
直至过了好一会儿,晨光熹微,照在她的身上,将皮肉灼出痛意。
圭玉站起身,抱着那卷画,茫然往回走,才走了不过几步,又倏而停顿住,回过头,皱着眉看他。
“你是哪里来的人?又是乐桐送过来的?”
谢廊无眼中神色黯淡几分,不过一瞬,又见她额心闪过一道银光,而后出现一指空洞从前贯穿其后。
他心惊还未落下,耳边传来一道怒吼,声音尖锐,“圭玉!!!你怎的对自己下手都如此狠!”
“我倒想问你,这轮回镜倒映出来的影子每日记忆都要清空再来,到现在已有多少次了?”
“那副模样,再这样下去,如何不失控?你单单拿幅画吊着一个影子有什么用,好听的话可说得嘴皮子都要破了吧,你瞧瞧这画得,一团乱连我自己都看不出是个人了,你还能夸得出口当真是……”
闻言,乐桐哽了哽,还是嘴硬道,“我有何办法,还不是怪你自己,偏偏执念只在于画,我想用旁的吊着你也不成啊,而你又只听得好话,若我不肯说便要同我打架,我这一身骨头可经不住你几次拉扯。”
圭玉幽幽瞪她一眼,上前走至谢廊无身边,见他面色苍白一副受惊模样,有些奇怪他的反应,“怎么了?这副神情?”
阿容如此讨喜,按理来说“她”应当不会伤害他才对。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将人暂时丢在这里,去寻乐桐。
“将东西收回需得要乐桐的助力,我便让你在此处先等一等,现在拿到了,师父来接你回去。”
圭玉将手中轮回镜塞入他的手中,又见着一旁的银铃,顿了顿,随手挂回发间。
谢廊无倏而抓住她的手,紧紧不放,眼尾泛红,神色狼狈。
圭玉极少见他如此,不作挣扎任他抓着,软声安抚道,“别怕,一道影子而已,算不得是我。”
乐桐听了这话十分不乐意,飘至他们身旁,看谢廊无愈发不顺眼,讥笑嘲讽道,“好圭玉,好圭玉,这凡人有什么好的,你便留在这里陪你乐桐姐姐嘛,我可替你束发可每日说些好话夸夸你,定哄得你喜笑颜开,月轮回那边你不用担心,由我去说,好不好嘛~”
圭玉一手捂住一边耳朵,半点听不进去,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乐桐愣住,面容狰狞又奈何不得她,此时模样当真像极了红衣怨鬼。
自在狐狸娶亲那日,她见着圭玉,便知晓这轮回镜映照出的影子将要保不住,便故意将如意称交予她,指引她去见月轮回。
还以为月轮回能将她留下,谁知现在不仅人留不住,轮回镜也要丢了。
她看向一旁的谢廊无,自然知晓他受惊全因圭玉方才死状凄惶,且又离他太近。
圭玉其人迟钝下手又没轻重,全然不顾其他,也没有半分看出人家对她的情意,自也没把方才之事放在心上。
而她却看得分明。
她冷笑一声,本就满心都是气,而今更要故意朝她说道,“事已至此,小圭玉日后可莫要忘了我,时常可要来看看我,我平日里孤独寂寞,全靠‘你’陪我说说话呢……”
圭玉冷漠地“哦”了一声,一心只想带着谢廊无离开。
乐桐咬了咬牙,又飘至她的身旁,笑嘻嘻地盯着二人看,视线最终落于她的脸上,伸手轻浮地贴了贴她的脸侧,说道,“都这种时候了,我一直很好奇,小圭玉画中执着之人究竟是谁呀?”
见她身旁人神色冷下,她眼中笑意更加恶意,不断念叨着,“你都要走了,就告诉我嘛。”
圭玉停在原地,被她吵得头痛,抿了抿唇,却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谢廊无见状,牵着她的手无力垂下,虚握着那块轮回镜,掌心却一阵冷意。
“师父,我们回去吧。”
圭玉回过神,看向他松开的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去牵他,只好点了点头,应道。
“好,我们回去。”
乐桐见她当真不打算理自己,心中并未因方才的话而生出半点宽慰,只看着他们的背影,将她留在原地的画卷砸向弱水之中。
她忿忿道,“一道影子都能念了这么久的人,也不过这么轻易就能抛下,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看着那幅画沉入水中,她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另一画卷。
其外侧封蜡已脱落一半,却显而易见被小心保存着。
她随手拂去蜂蜡,将画卷展开,其间内容不过让她堪堪扫上一眼,便迅速脱落,而后四散成尘。
乐桐瞪大眼,咬牙切齿道,“什么东西,真是时日太久我也糊涂了,竟没看出。”
她挥了挥手,示意躲在一侧的小鬼过来,冷声道,“将关在我那处的人送至城门口。”
“午时,我要开城门。”
“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