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接连下了几日,檐上落了层厚厚的霜。
谢朝辞同林锦书的婚期越近,林府别院中来往的人便越多。
圭玉这几日并未外出,看着他们将一个个朱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拂去雪色,照出几分暖意。
处处都喜庆起来,只是阿锦脸上却瞧不见什么笑意。
圭玉遛着兔子,看那团子滚入雪中,耳朵竖起,双目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她将它拎出,余光间瞥见躲在一旁看着这边的泱泱。
她轻哼声,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既挂着无霜的皮,这几日应当好好陪着阿锦才是。”
泱泱摸了摸自己的脸,勾起一个阴冷的笑意,“我为何要在意她?”
“更何况……这婚事有何好在意的,我看那林锦书还不如圭玉大人在意呢。”
圭玉看着于手中乱动的兔子,拍了拍它的屁股,谁知它两腿一蹬,装起死来。
圭玉嫌弃地捏了捏它的耳朵,触感温热,她的语气略带不解,“何出此言?”
“圭玉大人当真不知道吗?”泱泱走上前,接过那只肥兔子,上下掂量一下,便知它最近吃得太多,胖了不少。
他真想宰了它。
“朱兰门槛红灯照,镜中红妆新人俏,谁人在哭谁又笑~”他大笑出声,哼着小调,心情颇好地拎着兔子往屋内去。
圭玉鼓了鼓脸,怒瞪着他,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去。
翌日。
圭玉早早起来,便跑着去林锦书房内寻她。
她已着装好,一身殷红蹙金广袖长裙,那赤色点翠鸾鸟冠放置在一旁,华衣艳色,遮去不少往日少女的娇俏。
圭玉好奇地打量着,恍惚间竟觉得阿锦当真不同从前养着她的时候了。
人长得竟然这样快。
“一大早,也不知道无霜跑去哪里了。”林锦书回过头,朝她弯眼笑了笑,“好看吗?”
圭玉凑上前,惊奇地小心戳了戳她的脸,软声道,“阿锦最好看。”
林锦书眼中神色波动片刻后又归于平静,她抬目看向铜镜中人的模样,极不适应地抬了抬袖。
一婆子端着个新盘进来,掐着尖锐的嗓音说道,“哎哟,这都什么时辰了,娘娘怎的还未梳头?”
林锦书呆愣片刻,面露茫然。
圭玉挤进她们二人之间,拿起那只红木梳,笑眯眯地说道,“让我来替阿锦梳吧。”
“这,这成何礼数?”婆子尖叫出声,手忙脚乱便要去抢,“姑娘未嫁人,膝下又无子,可算不得全福人!这,这给新人梳头,可是不吉利的!”
圭玉盯着她冷了神色,“出去。”
那婆子涨红了脸,指着她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么。
她可是在王妃娘娘特意派来的,这人岂敢这样同她讲话!
“侧妃娘娘,你若心里有数,便不该应她!”她特意提及“侧妃”二字,便是想刺一刺面前二人。
说罢她甩了甩袖,昂着头往外走去。
室内一片沉寂,林锦书叹了口气,牵起圭玉的手,轻声说道,“小时候娘亲为我梳发时,也会提及若我日后出嫁时会是什么光景。”
“而现在……便只能拜托圭玉帮我梳发了。”
圭玉茫然地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乖巧点头道,“阿锦日后定会顺遂的。”
林锦书又弯眼笑笑,并未接她的话。
晨光透过窗隙蹭过她的指腹,圭玉竟觉得有些灼热,让她拿木梳的动作都轻了许多。
她并不懂那些人间习俗,替她梳发的动作略显奇怪,吉祥话也说不出几句。
红木梳移至发尾,圭玉呆愣愣地看着她带上发冠,小声唤她。
“阿锦。”
“嗯?”
“朝朝岁岁,平平安安。”
“……”
“嗯。”
“我们,还有无霜,都会的。”
林锦书别过视线,终是捱不住眼眶一片通红,转瞬便盈满泪水。
圭玉皆看在眼里,心口竟也跟着堵了起来,她的手指动了动,却未敢去碰她。
一切都装束好后,那婆子又进来,趾高气扬地高声说道,“既已准备好了,那——娘娘,我们就走吧。”
一顶四人抬的彩轿停于府前,金顶珠珞,流苏在风中微微摇曳。
圭玉朝四方看去,并未见着谢朝辞的身影,便皱着眉开口问道,“世子呢?”
那婆子翻了个白眼,讥笑一声,“殿下何等,不过迎个侧妃入门,哪有他亲自来迎的道理?”
圭玉的神色彻底沉下,阴恻恻的目光落于她的身上。
林锦书听见了她们的话,脚步却并未停,沉默着上了花轿。
婆子又得意地笑起来,还想说什么,却又莫名觉得对面人看过来的目光让人浑身发冷,搓了搓手,赶紧走远了些。
圭玉盯着花轿看了好一会儿,走至一名迎亲护卫身旁,拉扯缰绳将他从马上扯下。
婆子瞧见了脸色骤变,赶忙跑了过来,大喊道,“你做什么!从来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圭玉讥笑一声,当着她的面上了马。
她的动作并不轻,马略微受惊,险些便要踏着那婆子的身体过去。
她吓得跌倒在地,嘴中不知念叨着什么,脸色铁青。
圭玉拿出先前谢朝辞特意放于她这里的令牌,砸于她的脸上,冷笑道,“行了,走吧。”
那婆子接过来一看,再如何不愿也不敢再说什么,缩着头往马车后方走去。
马车行至王府,欲进的却并非正门,而是侧门。
圭玉驻马,茫然抬目看去,直至林锦书下了轿,也未曾见到谢朝辞的身影。
那婆子假意去扶她,脸上又挂上那个令人不适的,谄媚的笑,“侧妃请。”
圭玉静静看着,并未上前,只是心中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想,先前那艳鬼给她画本中的故事时,许是骗了她。
故事中的结亲婚事,总是极尽热闹,欢欢喜喜的。
怎么……也不可能是这样才对。
她的眼神黯了黯,看着她走近那扇门,恍然觉得那门活了过来,像是一只精怪,一口便要将阿锦吃进去。
阿锦啊,何其无辜的阿锦。
阿锦没了娘亲,没了无霜,如今也算是却被她推着走进了这扇门中。
而今,她总算懂得了泱泱那句话的意味。
只单单为了谢朝辞一人,便将旁人牺牲至此,当真值得吗?
圭玉垂眸,沮丧地摇了摇头,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想,她还未上得九重天,却莫名觉得……
冷眼看着面前这些事,比往日修炼时被雷劫劈了,还要更难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