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熵留的官道已封禁许多年,近几年来,周边百姓人为踏出一道小径。
但附近实是荒芜,密林许多,一个不留神便要迷失方向。
圭玉骑马行进整整一日,才于小道口见着一处简小客栈。
地方瞧着并不大,一穿着布衣的店小二于门前抱着桶草料往里走,见有来人,眯着眼遥遥望过来。
圭玉驻马,还未下来,便见他退后两步,神色惊惶地揉了揉眼。
她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目光不过停留片刻,又听见他怯怯开口。
“贵客是要住店吗……”
店小二的声音极小,额前沁出些冷汗,目光不能在面前姑娘脸上停留更久。
实在不是他胆小。
而是面前这姑娘面色苍白不似真人,瞧着细弱娇小不堪折,目光却乌沉沉的没有生气。
她一人骑马穿过前边小径密林来此,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此处本就荒芜,山林鬼怪传闻许多,他,他当真是有些怕……
圭玉下了马,走至他跟前。
一路颠簸至此,马还勉强坚持,这凡人身体如何承受得住,她此时面色肯定是比之鬼还要不如。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衣袖口伸出的手腕极细的一截,鬼气森森,偏偏她的表情无辜,“为何这种表情,倒像是看见鬼了。”
那店小二抖了抖,额前冒出一层冷汗,装着草料的桶便砸落于地上,马见着了,上前吃了起来。
圭玉笑了笑,低声道,“日落西山,附近这种小径,骑马行不得太远,我倒是能识路,马却不能。”
她未有旁的动作,听了这话,店小二半晌才反应过来面前确是活人。
他挂起一个苦笑,抹了抹额,接她的话,“贵客要去何处?前边靠近熵留,林子越往前只会越难行进,骑马乘车都得小心再小心,此处可不乏毒蛇虫豸,若运气不好,还可能遇见,遇见……”
“遇见什么?”圭玉挑了挑眉,随口问道。
店小二挠了挠头,又抖了抖,小声说道,“前边常有‘捉人’出来,模样并不是胡人,却皆作胡人打扮,身旁带有长鞭银铃,上头倒刺带毒,吓人得很……”
“‘捉人’是做什么的?”
闻言,店小二的脸色又放松不少,此时细细看她,又觉得她年纪不大,莫不是离家跑出来的贵人小姐,好言劝道,“客人当真不是本地人啊,那便更要小心了,他们是商队专门雇来抓些毒虫新奇玩意儿的,听说熵留人拿这些回去喂蛊养蛊……旁的,旁的我就也不清楚了。”
“这样可怕,那可如何是好……”圭玉垂眸,神色茫然,一副可怜无助模样。
她模样生的好看,日落后又将神色遮挡几分,假意装作也成了真情。
店小二看着她,更觉得她是偷跑出来迷了路才至此,心防又放下许多。
“客人若真害怕,不若在此住店一夜,捉人夜间不常来这。
每日辰时,驻守于附近的官兵会来这儿用食,到时候姑娘随他们一同回去,也更安全些。”
“可如此……我岂不是寻不着我的兄长了?”圭玉睁圆了眼,对他眨了眨眼,模样委屈,“我还以为到这便能寻着他,谁曾想还是慢了一步……”
“姑娘的兄长何时来的?”
“许是……就这两日内吧,我也不知他们行进快慢,但若是往前,必定会从这儿过的。”
“他如何模样?”
“长得十分好看。”
“?”
店小二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姑娘好看,你的兄长定也好看,只是……没有旁的描述了吗?”
圭玉皱眉,仔细想了想,踮起脚比了个大概,“很长一条。”
“?”
“怎么了?还不够细致吗?”
“……”
店小二又挠起头,倏而像是想起什么,踌躇着说道,“非要说的话……姑娘的兄长可是同许多人乘马车来?今日未时,确有一行人来此。”
“那些人瞧着不似普通人,我倒茶时偶然间听见几句,似是说什么公子有伤在身,拖慢了许多脚程……”
“他们瞧着很着急,只简单喝了些茶水,便匆匆走了,我并未见着他们口中说的公子本人……”
“诶!姑娘?”他话还未说完,便见圭玉上了马,已走出一段。
“您不住店了?”
圭玉顿了顿,掏出一块玉佩,回头扔于他放草料的桶中,说道,“旁边的灯递与我。”
店小二愣着脑袋赶忙去拿,小心递给她,灯刚离手,便见她骑马远去。
他摸了摸手臂,犹豫了片刻后,将那块玉佩捡起,小声念叨起来。
“这,这究竟是怎的了,莫不是当真撞邪了吧……”
﹉
密林。
月光冷幽,掠过枝叶缝隙,四周已分不清方向。
此处骑马行进已有些困难,圭玉拎着灯,干脆下了马,松开缰绳。
此时节夜间的风极冷,灌袖而过,竟叫她也止不住地颤了颤。
圭玉拿着灯,浮灯照不清周边情况,她的眉间皱得更紧,一点点往前走着。
这种地方,骑马过人尚不能,更遑论驾驶马车。
谢府中人如何能将阿容带过此处?
他又怎会受伤……
越往前,鼻尖倏然拂过几缕极轻的血腥气,她顿住脚步,手指轻点,灯芯便灭了去。
她站在原地未动,前边倏而烧起一道烈烈山火,裹挟着浓重的血气涌来。
视线顿时明晰,圭玉悄声退后藏住身形,抬目朝前看去。
金色细链绕着裸露的纤细腰肢攀附而上,其上挂着几个银色小铃,随着女子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在如此情境下,美感不足,却显出莫名的诡异来。
她笑着拍了拍手,便有几人上前,将那未彻底烧起的山火扑灭,从中露出马车一角。
车檐已烧黑一片,周边护卫皆倒下,双目呆怔,有黑色小虫从面目爬上爬下,最后落于那穿着古怪的女子手中的长鞭下。
月光幽冷,叫人勉强能看清那鞭身反射的乌冷色泽。
“这什么王府中的人如此不堪用,还需我亲自出手?”女子瞧着古怪,声音却娇媚悦耳,“此次的出行银钱,我占九成。”
旁人皆低头,不敢说话。
“先前去向少主讨些蓝雾解药的那一批人,当真活着离开了?”她随手甩了甩长鞭。
鞭尾落于一人面前,那人立马跪下伏地,恭敬应声道,“前两日便已回去。”
“少主此次竟如此慈悲?可是他们许了他什么好处?”
那人抖了抖,努力稳住声音道,“并无甚好处……少主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出,他的心情十分好,因而那些人并无阻碍便拿着解药回去了。”
“仅那一颗?”
“是。”
面前似又浮现出那对琥珀色的,冷漠到极近轻慢的眼瞳,梅灵厌恶地皱了皱眉,谁知道那疯子又同什么人做了什么交易,未再问什么。
“杀个人而已,何必让我亲自来,当真是麻烦。”她撇了撇嘴,目光落于那翻倒的马车内,靠近些,装作温和语气开口道,“谢公子,听了这么久,还要继续装死吗?”
并无人应声。
她已失了耐心,目光扫落,身侧人便上前,一剑割开被烧得瞧不出模样的车帷。
于其中果然露出一片月白色的袍子。
梅灵持鞭上前,鞭尾卷起里边人的手往外拖扯。
不过一眼,她的神色便彻底冷下,表情扭曲片刻,黑色小虫便顺势爬上,将那人的颈口啃了个干净。
寒月冷光,尸体横陈周边,虫子见了便咬,行进之处阵阵恶臭裹挟着异香。
“人呢!”
那身着月白色袍子的人,模样脸色青黑,显然已死去多时。
怎可能是那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