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太极扣在怀中散发出的温热感清晰而持续，如同黑暗中无声的指南针，坚定地指向寨子深处某个特定的方向。
这感觉绝非错觉！
沈砺心中波澜骤起，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收起了演练的架势。
石猛还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他“指点几手”，浑然未觉他瞬间的心思电转。
老猎户石老汉依旧站在门口，浑浊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沈砺按在胸口的手（那里藏着太极扣），又缓缓移开，语气平淡地对石猛道：“猛子，去溪边把昨日下的套子收了，看看有无收获。沈小哥伤势初愈，莫要过多打扰。”
“哎，好！”石猛对父亲的话向来听从，虽然有些遗憾没能立刻学到功夫，还是痛快地应了一声，拎起墙角的背篓和柴刀就出了门。
空地上只剩下沈砺与石老汉。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沉默。
沈砺看向老者，缓缓开口：“老人家，这寨子……似乎有些不寻常。”
石老汉拄着木杖，走到一旁的树墩坐下，取出旱烟袋慢慢装着烟丝，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愈发深邃。
“山野小寨，能有什么不寻常。不过是些土里刨食、山里觅活的苦哈哈罢了。”他声音沙哑，语气听不出波澜。
“是么？”沈砺目光扫过寨子深处，那太极扣的指引愈发清晰，“但晚辈感觉到，寨中似乎有一股……古老而温暖的力量残留。与晚辈所修功法，隐隐有所共鸣。”
他选择透露一丝信息，试探老者的反应。
石老汉点烟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后生，你的感知很敏锐。黑风寨祖上确实有些老传统，祭祀山神，祈福消灾，或许残留了些香火愿力吧。山里人，信这个。”
祭祀？香火愿力？
沈砺心中微动。薪火传承包罗万象，祭祀祈祷中蕴含的信念之力，确实可能与薪火产生共鸣。但这感觉更加隐晦和古老，似乎并非简单的愿力。
“不知寨中祭祀，是何种仪式？晚辈或许可以观摩一番，长长见识。”沈砺顺势问道。
石老汉磕了磕烟袋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都是老辈传下来的粗陋把式，登不得大雅之堂。而且时辰未到，祭坛也久未开启了。”
他顿了顿，似乎不想再多谈此事，转而道：“后生，你伤势既已无大碍，还是尽早打算为好。山里……近来确实不太平。你留在此地，于你于寨，都非好事。”
这话已是明确的送客之意了。
沈砺听出了老者话语中的谨慎与疏离，知道再追问下去也难以得到更多信息，便点了点头：“晚辈明白。多谢老人家这些时日的照顾，待准备妥当，晚辈自会离去。”
石老汉不再多言，拄着杖起身，蹒跚着回了屋里。
沈砺站在原地，感受着怀中太极扣持续的温热指引，目光深邃。
这寨子定然有秘密，而且很可能与“薪火”有关。但石老汉明显心存顾虑，不愿深谈。
强行探查，恐生误会，也对不起人家的救命之恩。
或许……可以从石猛那里旁敲侧击？那青年心思单纯，或许能问出些东西。
是夜，月明星稀。
石猛打了些山鸡野兔回来，兴致勃勃地收拾干净，熬了一大锅肉汤，香气四溢。
饭桌上，沈砺状似无意地问道：“石兄弟，今日听老人家提及寨中祭祀山神，不知是怎样的光景？我游历四方，对各处风土人情颇感兴趣。”
石猛一听这个，立刻来了精神，一边啃着兔腿一边道：“嘿，俺们寨子的山神祭可热闹了！尤其是三年一次的大祭！到时候全寨的人都会去后山的祭坛，由寨主和俺爹他们几位寨老主持，唱祭歌，跳祭舞，供奉山珍野味，祈求山神保佑寨子风调雨顺，狩猎平安！”
“哦？后山还有祭坛？”沈砺心中一动，太极扣指引的方向，似乎正是寨子后方。
“对啊！老古老的一个石头台子了，听说比寨子年纪还大呢！”石猛比划着，“平时不让俺们小辈随便上去，只有祭祀的时候才能去。哎，可惜今年不是大祭之年，不然沈大哥你就能看到了。”
“祭歌祭舞？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沈砺继续引导。
“特别？”石猛挠挠头，努力回想，“就是些老调子，哼哼呀呀的，俺也学不会。舞嘛，就是围着火堆转圈，跺脚，拍巴掌，有时候俺爹他们会拿一种老骨头做的棍子，敲打地面，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话，听着挺……挺肃穆的。”
老骨头做的棍子？念诵听不懂的话？
沈砺心中疑窦更深。这听起来，可不像是普通的山神祭祀。
“那祭坛平时就完全封闭吗？”
“嗯，祭坛外面有栅栏围着，还有寨老轮流守着，说是怕惊扰山神。”石猛压低了声音，“不过俺小时候调皮，偷偷溜进去过一次，里面除了那个大石头台子，也没啥特别的，就是台子上刻着些歪歪扭扭的老字，俺一个都不认识，台子中间还有个凹坑，黑乎乎的。”
凹坑？莫非是放置某种物品的？
沈砺几乎可以肯定，那祭坛定然有问题！很可能就是太极扣感应的源头！
他正欲再细问，里屋传来了石老汉的咳嗽声。
石猛立刻缩了缩脖子，冲沈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俺爹不爱俺多嘴说祭祀的事，沈大哥你可别往外说啊。”
沈砺点了点头，心中已有计较。
看来，要想弄清楚真相，非得去那祭坛亲眼看一看不可。
但如何避开寨老的看守，悄无声息地进入祭坛，却是个难题。强行闯入必然引发冲突。
或许……可以等到夜深人静之时？
夜深人静，月过中天。
沈砺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鬼魅般滑出木屋。《百辟炼魔图》小成后，他对自身气息和声音的控制已达化境，加上《归墟引》的寂灭意境，融入夜色之中，即便从寨民窗前走过，也难被察觉。
他依据石猛模糊的描述和太极扣的指引，避开巡夜的寨丁，很快来到了寨子后方。
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出现了一片被高大木栅栏围起来的区域。栅栏入口处，果然有一座简陋的了望草棚，里面隐约可见一个身影正靠着柱子打盹，正是值守的寨老之一。
沈砺并未靠近入口，而是绕到栅栏侧面，选了一处阴影最深的地方，身形微动，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越了近两人高的栅栏，落地无声。
栅栏内，是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空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用巨大青黑色岩石垒砌而成的古老祭坛！
祭坛呈圆形，共分三层，高约丈余，表面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却依旧能看出许多模糊的、非文字非图案的古老刻痕，透着一股苍凉久远的气息。
太极扣的灼热感在此地达到了顶峰！
沈砺屏住呼吸，灵识缓缓散开，确认周围再无其他守卫后，才小心翼翼地靠近祭坛。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一股微弱却异常纯正的、温暖厚重的力量场笼罩着祭坛。这力量与薪火同源，却更加沉淀，更加古老，仿佛历经了无数岁月的积淀。
他走到祭坛脚下，仰头望去。只见祭坛顶层中心，果然有一个脸盆大小的圆形凹坑，坑内光滑如镜，似乎经常被擦拭。
而在凹坑边缘，刻着一圈更加复杂深奥的符文，其中几个核心符文的形态，竟与他手中的太极扣上的阴阳鱼图案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难道……太极扣是开启某种机关的钥匙？
沈砺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后，纵身轻轻跃上祭坛顶层。
他站在那凹坑前，取出怀中灼热的太极扣。两者之间的感应强烈到几乎要自行飞起！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太极扣，对准那凹坑的中心，缓缓按下。
严丝合缝！
就在太极扣完全嵌入凹坑的瞬间——
嗡！
整座祭坛猛地轻微一震！表层那些模糊的刻痕逐一亮起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柔和白光！尤其是凹坑边缘那圈符文，光芒稍盛，缓缓流转起来！
与此同时，一段残缺不全、却浩大苍凉的意念流，如同尘封的古卷被打开，顺着太极扣，涌入沈砺的脑海！
那并非具体的语言或图像，而更像是一种情绪的烙印，一段历史的回响！
他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先民们在此地艰难求生，面对天灾、猛兽、以及……某种隐藏在黑暗中的恐怖威胁！他们之中涌现出拥有智慧与力量的领袖，观天测地，领悟了调和阴阳、沟通自然的法门，建立了这座祭坛，汇聚信念，点燃了最初的“守护之火”，庇佑一方……
这祭坛，并非单纯祭祀山神，而是一处古老的、小型的“薪火”节点！是先民们对抗黑暗、延续文明的见证！
而黑风寨的祖先，恐怕就是那些先民的后裔，他们继承了守护此地的职责，但漫长的岁月流逝，曾经的真相早已湮灭在历史中，只留下了形式化的祭祀传统，连他们自己恐怕都已不明白祭祀的真正含义。
太极扣，则是开启这段尘封记忆、短暂激活这处古老节点的“钥匙”！
就在沈砺沉浸在这段古老回响中时——
“唉……”
一声苍老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叹息，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沈砺心中猛地一惊，豁然转身！
只见祭坛之下，不知何时，石老汉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拄着木杖，仰头望着他，浑浊的眼中没有了平日里的浑浊与疏离，反而透着一丝了然、一丝疲惫，以及深深的忧虑。
他果然知道！而且一直在暗中关注！
沈砺瞬间明了。之前石老汉的种种表现，并非单纯的谨慎，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守护和试探。
“老人家……”沈砺开口，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石老汉缓缓摆了摆手，示意他下来。
沈砺略一迟疑，还是拔出了太极扣（祭坛的光芒随之缓缓熄灭），跃下祭坛，落在石老汉面前。
“后生，”石老汉看着他，声音低沉而沙哑，“你果然是为了‘它’而来的。”
沈砺沉默片刻，坦然道：“晚辈并非有意窥探寨中秘密，只是此物与晚辈所负使命息息相关，不得不察。”他亮出了手中的太极扣。
石老汉看到太极扣，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和敬畏，喃喃道：“果然……和祖训中记载的一样……阴阳相济，指引传承……”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砺：“你所说的使命，是什么？你所修的力量，又是什么？那些伤你的‘仇家’，是否与祖训中提到的‘黑暗之灾’有关？”
面对老者一连串的问题，沈砺知道再也无法隐瞒，而且或许也不需要隐瞒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晚辈的使命，是守护‘薪火’，对抗即将复苏的‘幽寂之暗’及其爪牙【暗侍】。我所修之力，正源于此。伤我者，正是一名【暗侍】。”
他简要将自己所知的关于【幽寂之暗】的威胁、薪火传承的意义，以及当前面临的严峻形势，选择性地告知了石老汉。
石老汉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越来越亮的眼睛，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直到沈砺讲完，他才长长叹了口气，仰头望天，眼中竟有泪光闪烁：“祖训是真的……原来都是真的……先祖们守护的，并非虚无的山神，而是……希望之火……”
他猛地看向沈砺，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黑风寨石氏一脉，第十七代守坛人石坚，参见薪火使者！”
说着，他竟然要躬身行礼。
沈砺连忙扶住他：“老人家使不得！晚辈并非什么使者，只是侥幸得到传承，肩负责任的后来者罢了。”
石老汉却坚持微微躬身，才直起身，激动道：“祖训代代相传，言及终有一日，会有身负阴阳信物、执掌光明之火之人前来，重燃古坛，引领我等应对黑暗之灾。老夫本以为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没想到……没想到竟真让老夫等到了！”
他紧紧抓住沈砺的手臂：“使者，寨民皆为先祖守坛人后裔，虽大多已不知真相，但血脉中仍存一丝微末感应，每逢祭祀，虔诚祷告，亦能微补古坛之力。如今黑暗将至，黑风寨上下，愿听使者调遣！”
看着老人激动而坚定的目光，沈砺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没想到在这偏僻山寨，竟还隐藏着这样一支守护血脉。
这或许就是冥冥中的定数。
他扶住老人，沉声道：“石老，黑暗之灾非同小可，敌人强大诡异。寨民淳朴，不宜直接卷入厮杀。当务之急，是加强寨子防御，早做准备。或许……我可以先看看寨中祖传的记载，以及……那所谓的祖训？”
他对黑风寨先祖所知的事情，更加感兴趣。
石老汉连连点头：“理应如此！理应如此！祖训与一些古老札记，都由历代守坛人秘密保管，就在老夫屋内。使者请随我来！”
这一刻，他仿佛年轻了十岁，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沈砺点头，跟随石老汉，向着那间简陋的木屋走去。
夜色深沉，古老的寨子却仿佛在这一夜，被悄然注入了新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