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薇就被院墙外的蝉鸣叫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想起昨天没削完的竹片,一骨碌爬起来,趿拉着鞋就往院子里跑。石桌上,那几块竹片还静静躺在那里,晨光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金边。
“早啊,小林丫头。”陈守义已经在灶台边忙活了,锅里飘出艾草粥的清香。“看你这架势,是跟竹片较上劲了?”
林薇抓起一块竹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陈爷爷早!我想再试试,昨天那弧度总觉得不对劲儿。”她拿起小刨子,学着陈守义的样子往竹片上洒水,手还是有点抖。
“别急着下刀。”陈守义端着粥锅出来,把碗放在石桌上,“你先摸摸这竹片的纹路,顺着它的劲儿来。竹子跟人一样,有自己的脾气,逆着它,它就跟你较劲。”
林薇依言放下刨子,用手指轻轻抚过竹片表面。还真别说,竹纹像一条条细细的小河,顺着一个方向流淌。“哦!我昨天是横着削的,难怪总削不平整!”
“就是这个理。”陈守义舀了碗粥递给她,“先喝粥,垫垫肚子。干活儿得有气力,更得有心思。”
林薇接过粥碗,小口喝着。艾草的清苦混着米香,喝下去胃里暖暖的。“陈爷爷,您说这竹片固定,除了大小弧度,还有啥讲究啊?”
“讲究多着呢。”陈守义在她对面坐下,拿起另一块竹片比划着,“你看啊,这固定的地方得选对,不能太靠近关节,不然影响活动;也不能太松,松了起不到作用。就像给人系腰带,太紧勒得慌,太松掉裤子,得正好卡在那个劲儿上。”
“那……要是病人怕疼,不配合咋办啊?”林薇想起上次那个哭闹的小男孩,有点担心。
“那就得哄着来。”陈守义笑了,“去年村西头有个娃,胳膊脱臼了,哭得跟杀猪似的。我给他拿了块糖,说‘咱先试试,要是疼咱就不弄了’,他含着糖,我趁他不注意,咔嚓一下就复位了。娃还没反应过来呢,就不哭了。”
林薇听得直乐:“跟变戏法似的!”
“差不多。”陈守义点点头,“关键是让人家信你。你要是慌慌张张的,病人更害怕。”
正说着,院门口探进来个脑袋,是村里的二柱子,手里拎着个布包,脸涨得通红。“陈、陈爷爷,您看我这手……”
他把布包打开,露出一只肿得像馒头的手,指关节处还有点淤青。“昨儿帮俺爹抬石头,不小心被砸了一下,现在动都动不了。”
林薇赶紧站起来让地方,心里有点紧张。陈守义拉过二柱子的手,轻轻捏了捏,又让他试着弯弯手指,眉头皱了皱:“骨头没事,就是筋扭着了,有点充血。”
“那、那得咋整啊?”二柱子急得脸更红了,“俺还等着这手摘棉花呢!”
“别急。”陈守义起身进屋,拿了瓶药酒出来,“先揉揉,把淤血化开。等会儿我给你弄个竹片固定下,别让它使劲,过几天就好了。”
他倒了点药酒在手心,搓热了往二柱子手上揉。刚开始二柱子还龇牙咧嘴,揉着揉着,眉头慢慢舒展了。“哎?不那么疼了!陈爷爷您这手艺,真神!”
“小毛病。”陈守义揉了一会儿,拿起林薇削了一半的竹片,“小林,你来试试量尺寸。就按他这手背的宽度,削个短点的竹片。”
林薇心里一紧,手心冒汗。“我、我来?”
“怕啥。”陈守义鼓励她,“错了我再改。你不练,永远学不会。”
林薇深吸一口气,拿起尺子,小心翼翼地量着二柱子的手背。“从这儿到这儿,差不多五寸吧?”她抬头问陈守义。
“再往这边挪挪,量最宽的地方。”陈守义指着他的掌根处,“对,就这儿,得比最宽处再宽半寸,不然包不住。”
林薇重新量了,在竹片上做了个记号,拿起刨子开始削。这次她记着顺着竹纹,刨子下去果然顺畅多了。就是手还是有点抖,削着削着,竹片忽然“咔嚓”一声裂了个小口。
“哎呀!”林薇懊恼地把竹片扔在桌上,“都怪我!”
“没事没事。”二柱子赶紧说,“不着急,俺能等。”
陈守义拿起裂了的竹片看了看:“没事,这竹片本身有点瑕疵,不怪你。换一块,慢慢来。”
林薇换了块竹片,定了定神。她想起陈爷爷说的“心思”,眼睛盯着竹片的纹路,手下的力道也稳了些。这次没再出差错,虽然削得不如陈守义的光滑,总算有个像样的形状了。
“哎,这不是挺好嘛!”二柱子看着竹片,咧着嘴笑,“比俺削的强多了!俺上次给俺家羊做笼子,削的竹片跟狗啃似的。”
林薇被他说得脸有点红,心里却挺高兴。“还、还得打磨下吧?”
“对,得磨光滑了,不然蹭着皮肤疼。”陈守义拿起砂纸递给她,“顺着纹路磨,别来回蹭。”
林薇拿着砂纸,一点一点地磨着竹片边缘。沙沙的摩擦声里,竹片渐渐变得光滑,阳光照在上面,泛着温润的光。
“差不多了。”陈守义接过竹片,又剪了块棉布,把竹片裹起来,小心翼翼地绑在二柱子手上,“这样就成了。别干重活,每天用热毛巾敷敷,过三天再来换一次。”
二柱子活动了下手指,惊喜道:“哎!真不那么胀了!谢谢您啊陈爷爷,还有……这位林姑娘。”他挠了挠头,从兜里掏出几个脆枣,“俺家树上结的,可甜了,您尝尝。”
林薇接过脆枣,心里暖暖的。“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二柱子走后,林薇看着自己削的竹片,忽然觉得特别有成就感。“陈爷爷,我好像有点明白您说的‘心思’了。”
“哦?说说看。”陈守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就是不光要想着怎么把活儿干好,还得想着人家疼不疼、急不急。”林薇拿起竹片,轻轻摸着光滑的边缘,“就像这竹片,不光要固定住,还得让人家戴着舒服。”
“算你有点开窍。”陈守义赞许地点点头,“咱这手艺,说到底是为人服务的。心里装着人,手上的活儿才能见真章。”
林薇拿起另一块竹片,这次信心足多了。刨子在手里好像听话了不少,竹屑簌簌落下,像撒下一把把碎银子。阳光穿过院子里的梧桐叶,在她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伴着远处的蝉鸣,一切都慢悠悠的,却又充满了劲儿。
她知道,这门手艺她才刚入门,但脚下的路好像越来越清晰了。就像这竹片,刚开始看着粗糙,慢慢打磨,总会变得光滑合用。而那些藏在手艺里的道理,也像艾草的香气,慢慢渗透到心里,让人踏实,让人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