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刚走到院门口,就被王老五拽着胳膊往猪圈跑。王老五的粗布褂子沾着猪粪,脸上却泛着红光:“陈医生,您可算来了!老母猪下了八只崽,就这只 runt( runt: runt 在这里指弱小的幼崽) 蔫不拉几的,俩眼睛黏得跟焊死似的,咋掰都掰不开!”
“别急,先看看再说。”陈砚之甩开他的手,往围裙上蹭了蹭汗,“猪崽刚落地,眼睛上有胎膜,硬掰容易伤着。”
猪圈里一股子臊臭味混着稻草香,老母猪趴在干草上哼哼,七只壮实的小猪崽挤在它怀里拱奶,唯独角落里一只瘦得像小猫的猪崽,蜷在草堆里发抖,俩眼皮果然黏成了两道白缝。
“你看你看!”王老五蹲下去想碰,被陈砚之拦住。
“别动。”陈砚之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猪崽的眼皮,黏得还挺牢,“这是胎膜没褪干净,沾了羊水和草屑,得用温水慢慢润开。”他扭头冲王老五喊,“找块干净布,再烧壶温水来,别太烫!”
王老五手忙脚乱地跑进屋,他媳妇抱着个豁口碗跟出来,碗里盛着刚晾好的小米粥:“陈医生,先垫垫肚子?瞅你一早上没闲着。”
“不了,弄完再说。”陈砚之盯着猪崽,这小家伙气息有点弱,得赶紧处理,“老母猪奶水足不?我瞅这崽瘦得跟猴似的,怕是抢不过别的崽。”
“足!足得很!”王老五媳妇拍着大腿,“就是这崽不争气,老被挤出来,昨儿一宿没吃到几口奶,嗓子都哭哑了。”
说话间王老五端来温水和粗布,陈砚之蘸了水,捏着布角在猪崽眼皮上轻轻打圈擦。他的动作极轻,像给人扎针时那样专注,指尖的薄茧蹭过猪崽绒毛,小家伙抖了抖,居然没挣扎。
“你这手法真神。”王老五蹲在旁边看直了眼,“昨儿我用舌头舔都没舔开,还差点被它咬一口。”
“你那是瞎折腾。”陈砚之头也不抬,“畜生跟人一样,得顺着来。你硬来,它就跟你犟。”温水润透了胎膜,他拇指食指轻轻捏住眼皮边缘,往外一掀——“啵”一声轻响,一只黑溜溜的小眼睛露了出来,怯生生地眨了眨。
“成了!”王老五拍大腿,差点把猪崽吓一跳。
“别咋呼。”陈砚之瞪他一眼,又去处理另一只眼睛,“这崽先天不足,得单独喂点米汤,不然活不过三天。”
“米汤?猪崽能喝这个?”王老五媳妇一脸疑惑。
“咋不能?”陈砚之把睁眼的猪崽往老母猪怀里送,小家伙踉跄了两步,被一只壮实的猪崽拱了出来,摔在草堆里。他叹了口气,“看来得先隔离,你找个木箱,垫点干草,我去诊所拿点葡萄糖粉。”
“我去我去!”王老五窜起来,“您说拿啥,我认识!”
“就那个蓝袋子的,上面画着个胖娃娃。”陈砚之把猪崽抱进怀里,小家伙在他掌心暖烘烘的,居然开始哼哼着找奶头,“顺便把我药箱里那瓶红霉素软膏带来,给猪崽眼睛消消炎。”
王老五风风火火跑了,陈砚之坐在猪圈门口的石头上,把猪崽揣进围裙里焐着。老母猪突然嗷嗷叫起来,原来是有只小猪崽抢奶时咬了它一口,它一甩身子,几只猪崽滚了一地,逗得王老五媳妇直乐。
“陈医生,您说怪不怪,”她蹲过来纳鞋底,“前儿我娘家侄子出疹子,在镇上医院挂了三天水都没退,您给开了两副草药,熬水一洗就好了。连兽医站的老李都说,您这手艺比他强。”
“瞎猫碰上死耗子。”陈砚之笑了,指尖挠了挠猪崽的下巴,“人药跟兽药通着理呢,都是皮肉筋骨,不过是人金贵点,畜生糙点。”
正说着,王老五拎着药箱跑回来,脸红脖子粗地喊:“找到了!蓝袋子的,还有红霉素!”他把药往石头上一放,蹲下来扒着围裙看猪崽,“哎?它咋不动了?”
“睡着了。”陈砚之掏出葡萄糖粉,兑了点温水搅匀,用没针头的针管吸了点,往猪崽嘴里推,“慢点咽,别呛着。”小家伙咂巴着嘴,小舌头裹着针管头,跟个小婴儿似的。
“真能喝啊?”王老五看得稀奇。
“你以为呢?”陈砚之推完半管,把猪崽放进王老五媳妇找来的木箱,“每天喂三次,葡萄糖水掺点米汤,眼睛上抹点红霉素,过两天就能跟别的崽一起抢奶了。”
他刚把药膏挤在指尖,准备给猪崽抹眼睛,院门口突然传来哭喊声:“陈医生!救命啊!我家柱子被马蜂蛰了!”
是村西的刘三婶,她抱着个半大孩子往这边跑,孩子脸肿得跟馒头似的,嘴唇都紫了,嘴里“嗬嗬”地喘不上气。
“别动!”陈砚之噌地站起来,把猪崽往王老五怀里一塞,“拿着!”几步冲到刘三婶面前,手指在孩子手腕上一搭,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被蛰哪儿了?多少只蜂子?”
“在后山放牛,不知咋惹了马蜂窝,胳膊上蛰了七八下!”刘三婶哭得直哆嗦,“刚还好好的,突然就肿成这样,还说不出话了!”
孩子胳膊上果然有几个黑红的蛰点,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陈砚之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过敏了,再晚点可能窒息。
“王老五,拿醋来!快点!”他吼了一声,抱起孩子往诊所跑,“三婶,快跟我来,拿肥皂水!”
王老五媳妇反应快,抓起桌上的醋瓶子就追,王老五抱着装猪崽的木箱,愣了两秒也跟上去:“我也去搭把手!”
诊所里,陈砚之把孩子平放桌上,扯掉他的粗布褂子,先用肥皂水给蛰点处冲洗,又接过王老五媳妇递来的醋,用布蘸着往肿处敷。“三婶,家里有马齿苋不?赶紧去薅一把!”
“有有有!院角就有!”刘三婶连滚带爬地跑了。
陈砚之从药箱里翻出抗过敏的针剂,抽了药水,在孩子胳膊上消了毒,一针扎下去。王老五抱着木箱站在门口,看着猪崽在箱子里拱来拱去,突然挠挠头:“陈医生,这猪崽……要不我先抱回去?”
“放这儿吧,别碰着。”陈砚之头也不抬,正给孩子量体温,“39度2,有点烧。”
刘三婶攥着一把马齿苋冲进来,裤脚还沾着泥:“来了来了!”
“捣烂,敷在蛰点上。”陈砚之指挥着,又摸了摸孩子的脉搏,“跳得慢点了,呼吸也匀点了,没事了三婶,别慌。”
孩子果然不“嗬嗬”了,眼睛也能慢慢睁开,看着陈砚之,小嘴动了动,像是想说啥。
“疼不?”陈砚之笑着问,给他盖了块布,“等下给你拿块糖吃。”
孩子点点头,眼泪吧嗒掉下来。王老五在旁边看得直咋舌:“这马蜂蛰的比我家猪崽那点事厉害多了,陈医生你咋一点都不慌?”
“慌有啥用?”陈砚之把马齿苋泥敷在孩子胳膊上,用纱布缠好,“越是急病,越得稳。人跟畜生都一样,你乱了阵脚,它们就更没底了。”
刘三婶给孩子喂了点水,看着他脸色渐渐消了肿,突然“扑通”跪在地上:“陈医生,你真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啊!”
“快起来三婶,折煞我了。”陈砚之赶紧扶她,“孩子没事就好,以后看好点,别去马蜂窝跟前晃悠。”
正说着,王老五媳妇抱着个大西瓜进来:“刚摘的,切开给孩子降降温。”
陈砚之刚要推辞,王老五已经把西瓜往桌上一拍,“嘭”地裂开个大口子,红瓤黑籽,看着就甜。“吃!陈医生你也吃,忙一早上了。”
他把猪崽从木箱里抱出来,小家伙不知啥时候醒了,正拱着找奶。王老五媳妇找了个小碗,盛了点米汤,用手指蘸着喂,居然吃得吧嗒嘴。
陈砚之咬着西瓜,看着这光景,突然觉得这诊所跟个小集市似的,猪崽哼哼,孩子咂嘴,大人唠嗑,药香混着西瓜甜,臊臭味掺着草木气,乱哄哄的,却透着股子活泛劲儿。
“对了陈医生,”王老五啃着瓜,突然想起啥,“昨儿河西村那汉子又来了,说他腿不疼了,非要给你送袋新米,我给你堆墙角了。”
“知道了。”陈砚之笑了,“等下我去看看他那静脉曲张,巩固巩固。”
孩子突然指着门外,含糊地说:“春丫……”
众人扭头一看,春丫举着束野菊花,站在门口,红头绳在风里飘。她看见陈砚之,把花往他手里一塞,又指了指药圃,意思是薄荷该收了。
陈砚之接过花,插在桌上的空药瓶里,野菊的清香混着屋里的药味,倒也不冲突。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爬到头顶了,这一早上,从猪崽到孩子,从猪圈到诊所,忙得脚不沾地,却一点不觉得累。
“走,春丫,薅薄荷去。”他拿起药篓,“王老五,看好你家猪崽,别让它跟别的崽打架。三婶,等下带柱子去我那儿换下药。”
“哎!”众人应着。
阳光穿过诊所的窗棂,照在药箱上,银针和药瓶闪着光,那只刚睁眼的小猪崽,在木箱里哼哼着,像是在跟这个热热闹闹的世界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