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隘口死寂!

那冰冷如刀刮骨的声音刚落,所有人——从举着锈刀僵成雕塑的什长,到惊惶绝望的车夫王老五,再到那十几个抄着手等着分赃的兵痞——脖子都像是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扯,齐刷刷地、带着一种近乎惊悚的僵硬,猛地向上抬起!

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源头!

隘口一侧,那几乎垂直的、布满嶙峋怪石和枯黄藤蔓的陡峭山崖边缘。

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多了两道身影!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如崖顶孤松,一身毫不起眼的青布直裰,洗得有些发白,在灰蒙蒙的晨雾山色中,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然而,他那张脸…冷!冷得像深冬冻透的河面!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凿,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鼻梁高挺,眉峰如剑。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隘口下方,目光如同两道从九幽寒潭里淬炼出来的冰锥,带着洞穿人心的森然寒意,精准无比地钉在那个还举着半截锈刀的什长身上!

正是韩千乘!

他身旁半步之后,立着一个同样身着便装的精悍汉子,身形矫健如猎豹,眼神锐利如鹰隼,正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下方每一个兵丁,那目光仿佛在清点待宰的羔羊。

那什长被韩千乘的目光一刺,如同被无形的冰水兜头浇下!前一秒还凶神恶煞、气焰嚣张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一种死鱼肚皮般的惨白。他握着锈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刀尖在空中划出细碎而慌乱的弧线,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腿肚子开始疯狂转筋!

韩千乘动了!

他身形只是微微一晃,整个人便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鹞鹰,轻飘飘地从数丈高的崖壁上纵身而下!青布直裰的衣袂被山风卷起,猎猎作响,却诡异地没有带起一丝破空之声!下坠之势凌厉迅疾,落地时却如同一片羽毛,双足轻点地面,竟连一点尘土都未曾惊起!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吓傻了的什长与惊魂未定的王老五之间!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恐惧与绝望分隔开来!

他带来的那名精悍汉子,动作同样干净利落,如同鬼魅般紧随其后,稳稳落地,脚步一错,便已无声无息地封住了兵丁们可能退往隘口深处的路径。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把出鞘的绝世凶刃,将整个雁翅口的空气都冻结了!

“你…你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管…敢管军爷的事?!”什长色厉内荏地嘶吼着,试图用拔高的音调掩盖内心的恐惧,但声音抖得如同寒风中的落叶,明显透着一股子外强中干的虚。傻子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人身上那股子无形的、仿佛从尸山血海里浸染出来的冰冷煞气,绝非寻常角色!更非他们这些卫所杂鱼能招惹的存在!

韩千乘像是根本没听见这苍蝇般的聒噪。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什长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他径直迈步,走向隘口中央那根蛮横拦路的巨大原木。

粗大的树干,新砍伐的茬口还带着湿润的木腥气,横亘在狭窄的通道上,如同拦路恶虎的獠牙。

韩千乘在离原木三步处站定。目光在那粗糙的树皮上随意一扫。然后,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右腿微抬,动作随意得就像是掸去靴子上的浮尘。

抬腿,出脚!

没有蓄力,没有呼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嘭——咔嚓!!!”

一声沉闷得如同重锤擂鼓、又夹杂着清脆裂帛般的巨响,猛然炸开!声音在狭窄的隘口内反复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只见那碗口粗、坚硬沉重的巨大原木,在韩千乘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脚之下,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中!应声从中断为两截!沉重的断木轰然砸落在冻土上,激起一片尘土!断口处,木茬狰狞外翻,如同野兽被撕裂的伤口,露出里面惨白的木质纤维!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汇成一片!如同毒蛇吐信!

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凶悍围上来的卫所兵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死人脸还白!一个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恐万状地齐齐向后猛退了一大步!腿脚发软,互相推搡着,差点摔作一团!看向韩千乘的眼神,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仿佛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魔神!这一脚之力,若是踢在人身上…骨头渣子都得碎成粉末!

韩千乘这才缓缓转过身。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沾着冰碴的剔骨刀,再次精准地锁定在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抖动的什长身上。

他没有说话。

只是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冷酷,伸出了右手,探向自己青布直裰的怀中。

所有兵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那只手,生怕下一刻掏出的是一柄见血封喉的利刃!

然而,韩千乘掏出的,只是一块牌子。

一块两指宽、三寸长的牙牌。

非金非玉,材质奇特,色如沉凝的玄铁,在隘口惨淡的晨光下,泛着一种幽冷内敛、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暗沉光泽。

牙牌的正面,浮雕着图案!

那并非祥云瑞兽,而是一只栩栩如生、充满了力与美感的猛禽!它身躯矫健流畅,双翼怒张,每一片羽毛都纤毫毕现,充满了即将破空而去的凌厉之势!鱼尾遒劲有力,鳞甲分明!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以极其微小的红宝石镶嵌而成,在幽暗的牌面上闪烁着两点妖异的血光!

**飞鱼!**

飞鱼之下,两个阴刻的小字,笔锋凌厉如刀凿斧劈,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权威与血腥气:

**锦!衣!**

“噗通——!!!”

那什长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玄雷狠狠劈中了天灵盖!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像两截被抽掉了骨头的烂面条,直挺挺地、重重地砸跪在冰冷坚硬的冻土地上!膝盖骨撞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整个人如同瞬间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筛糠般剧烈颤抖的躯壳!

“锦…锦…锦衣卫!!”他失声尖叫,声音扭曲变调,尖锐刺耳,带着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的哭腔,“大…大人!饶命!饶命啊!小的瞎了狗眼!被猪油蒙了心!冲撞了大人虎威!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不是人!!”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嚎求饶,一边抡起粗糙的巴掌,用尽全身力气,左右开弓,狠狠抽打在自己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

“啪!啪!啪!”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死寂的隘口里回荡,每一下都结结实实!不过几下,那张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开裂,鲜血混着涎水顺着下巴往下淌。

他身后的十几个兵丁,此刻更是吓得魂飞天外!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无常!连滚带爬、稀里哗啦地跪倒一片!额头不要命地往冻得梆硬的地上猛磕!“咚咚咚”的闷响声不绝于耳!哭喊声、求饶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混杂在一起,场面混乱凄惨到了极点。

**锦衣卫!**

这三个字,在大明疆域之内,就是活阎王的代名词!是悬在所有人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催命符!他们这些边陲卫所里混吃等死、敲诈勒索的小虾米,在真正的锦衣卫面前,连提鞋都不配!对方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荒山野岭!

韩千乘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这群如同烂泥般瘫软、丑态百出的蝼蚁。他缓步上前,走到那还在疯狂抽自己耳光的什长面前。用手中那块冰冷沉重、象征着无上权柄与死亡的玄铁飞鱼牙牌,如同拍打一件肮脏的垃圾般,轻轻拍了拍对方那冷汗涔涔、又红又肿、沾满泪水和血污的脸颊。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侮辱和冰冷的审判意味。

“卫所之兵,”韩千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带着冻裂一切的寒意,“守土安民,保境安邦,方是职责所在。”

他顿了顿,冰冷的视线扫过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兵痞们,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们脆弱不堪的心防上:

“尔等,却在此私设路卡,盘剥行商,勒索军需!形同匪类!谁给你们的胆子?嗯?”最后一个“嗯”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大人饶命!饶命啊!小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什长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磕头磕得额头一片血肉模糊,声音嘶哑绝望,“是…是上头!是上头吩咐的啊!说…说这雁翅口风水好…来往人多…能…能收点茶水钱…贴补贴补弟兄们…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啊大人!”他语无伦次,只想拼命甩锅,把自己摘干净。

“奉命?”韩千乘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封湖面上裂开的一道寒缝,“奉谁的命?”

“是…是…”什长猛地一哆嗦,巨大的恐惧和求生欲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是刘指挥!蓟州卫的刘大川刘指挥使大人!”话一出口,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瞬间被更大的惊恐填满!完了!彻底完了!他把天捅破了!

韩千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更多的则是冰冷的嘲讽。他收回牙牌,看也不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瘫软、彻底绝望的什长和那群抖若筛糠的兵丁,仿佛多看他们一眼都会污了自己的眼睛。他转向旁边惊魂未定、看得目瞪口呆的王老五等人,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淡无波的冷硬:

“障碍已除,速速通行。”

他目光扫过那些盖着油布的粮车,语气加重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延误军需,你们担待不起,边关的将士,更等不起。”

“是!是!多谢大人!多谢青天大老爷救命之恩啊!”王老五如梦初醒,巨大的狂喜和后怕让他声音都变了调,激动得差点也给韩千乘跪下。他慌忙招呼同样劫后余生、满脸感激的车夫们:“快!快!把木头拖开!赶车!快走!别耽误了赵百户的大事!”

车夫们如同打了鸡血,七手八脚地将那两截沉重的断木奋力拖到路边。驴鞭甩得啪啪响,催促着牲口。二十辆驴车重新启动,车轮滚滚,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前方战事的紧迫感,飞快地驶过隘口。每一辆车经过韩千乘身边时,车夫们都情不自禁地投去敬畏如神只、感激如再造的目光。

韩千乘如同崖边孤松,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看着车队卷起的烟尘消失在官道尽头。

直到最后一辆车的影子也看不见了,他才缓缓地、如同转动一具冰冷的机器般,将目光重新投向地上那滩烂泥般的什长。

那目光,比这初冬的寒风更刺骨。

“听着。”韩千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什长和每一个兵丁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宣判命运般的冷酷,“滚回去,告诉你们那位‘风水大师’刘指挥使。”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地:

“雁翅口的风水,从今日起,变了。”

“让他收拾收拾他那点破烂家当。”

韩千乘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露出一丝近乎残忍的讥诮:

“准备去辽东卫…”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如同猫戏老鼠:

“…喝风吧。”

“喝风”二字落下,如同给这什长判了死刑!去辽东苦寒之地喝西北风?那跟流放充军有什么区别?甚至更惨!

不再理会瘫在地上、面无人色、彻底吓傻了的什长和那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兵丁,韩千乘转身。青布直裰的身影与那名精悍手下汇合,两人如同融入山林的鬼魅,脚步轻点,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官道旁那片枯黄萧瑟的密林深处,再无踪迹可寻。

凛冽的寒风,呜咽着穿过空旷死寂的雁翅口。只剩下瘫软如泥的兵痞,两截狰狞断裂的原木,还有那面写着“缴费”的破木牌,在冰冷的晨光中,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那场微不足道、却又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惊魂插曲。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玄铁飞鱼腰牌那股子冰冷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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