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依旧是那座太行山。
山风依旧凛冽。
但赵忠觉得，这风里带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像是石头烧焦了，又像是泥土被什么东西给封印住了。
作为十常侍之一，张让的干儿子，赵忠这辈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洛阳皇宫的金碧辉煌，那是天下极致。
可当他站在太行山山口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鸭蛋。
下巴差点脱臼。
这还是那个土匪窝吗？
眼前。
两座巍峨的山峦之间，硬生生多出了一道墙。
不是那种用碎石块和黄泥堆砌的土墙。
也不是那种用青砖糯米汁浇筑的城墙。
那是一整块。
灰白色的。
浑然一体的巨石！
就好像是天上的神仙，随手切了一块大豆腐，扔在了两山之间，把路堵得死死的。
墙体表面光滑得连苍蝇都站不住脚。
高达十余丈。
仰头看去，只能看见墙顶上那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西天门！”
赵忠是个识货的人。
他看得出，这三个字里透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杀气。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墙头上站着的那些士兵。
清一色的黑铁甲胄。
在阳光下黑得发亮。
手里端着的，不是寻常的弓箭，而是一种造型怪异的弩机。
匣子很大。
一看就能装不少箭矢。
赵忠咽了一口唾沫。
他听宫里的匠人说过，那叫连弩。
这是一种杀人利器。
扣一下扳机，就能射出一连串的箭雨。
这哪里是关隘？
这分明就是一道鬼门关！
真要攻进去得丢多少人命在这里？
“赵常侍，请吧。”
带路的黄巾力士面无表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忠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这还没进山呢，腿肚子就开始转筋了。
他整了整衣冠，硬着头皮往前走。
脚下。
原本应该是泥泞不堪的山路，此刻却平整得b不像话。
又是那种灰白色的石头。
铺在地上，严丝合缝。
马车走在上面，连一点颠簸都没有。
“这……这就是水泥？”
赵忠心里暗自嘀咕。
他在洛阳也听过这个词，但百闻不如一见。
这简直就是神迹！
只有神仙，才能把烂泥变成石头吧？
一路往里走。
赵忠的心，就像是被丢进了冰窖里，越走越凉。
西天门只是开始。
每隔几里地，就是一道关卡。
依山而建。
易守难攻。
每一道关卡的名字，都听得人心里发毛。
“二重天。”
“三重天。”
……
一直走到了第十七道关卡。
“十七重天！”
而在最核心的山谷入口，更是一座高达二十丈的巨型堡垒。
上面刻着五个大字。
“太皇黄曾天！”
赵忠站在关下，双腿软得像面条。
他不是累的。
他是被吓的。
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及的工程！
就算是把大汉朝的国库掏空，征发百万民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起这样一座战争堡垒。
除非……
真的是神仙手段！
此时。
一行人从大门鱼贯而出。
为首那人，一身道袍，手持九节杖。
年轻。
太年轻了。
看着也就二三十岁！
不是说他已经四五十岁了么？
难道他真的已经长生不老了？
他脸上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让赵忠觉得比面对皇帝还要压抑。
张皓。
那个传说中的“妖道”之子。
现在的太平道掌舵人。
张皓身后，跟着一个面色冷峻的剑客。
史阿。
看到史阿，赵忠的瞳孔猛地一缩。
就是他杀了皇子，把张侯逼上了这条绝路！
“哎哟！”
“这不是赵常侍吗？”
张皓把玩着手里的九节杖，像是在看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白兔。
“稀客，稀客啊。”
“这大老远的，不在洛阳享福，跑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干什么？”
赵忠赶紧跪下。
膝盖跪在梆硬的水泥地上磕疼了，却没敢皱一下眉。
“奴婢赵忠，拜见大贤良师！”
他身后那四个随从也赶紧跟着跪下，头都不敢抬。
张皓啧啧了两声。
他走到赵忠面前，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太监。
“赵常侍，你可是天子近臣啊。”
“给我这个反贼下跪？”
“不怕折寿？”
赵忠把头埋得更低了。
“大贤良师说笑了。”
“这是张侯给你写的信，请大贤良师过目。”
说着。
他双手高举，递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张皓也没客气。
伸手接过。
撕开封口，抽出信纸。
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信里全是些没营养的废话。
先是把张皓吹得天花乱坠，什么神威盖世，什么泽被苍生。
最后才图穷匕见。
只有一句话是重点：
“杀帝得永生，此言当真？”
张皓看完，随手把信纸揉成一团，扔给了旁边的史阿。
“赵常侍。”
“你家侯爷这问题，问得有点水平。”
张皓笑眯眯地看着赵忠。
“不过这事儿吧，你问我也没用。”
赵忠一愣。
猛地抬起头。
“大贤良师，这是何意？”
“难道……那悬赏是假的？”
如果悬赏是假的，那张让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张皓摇了摇头。
一脸的无辜。
“我有说过是假的吗？”
“我的意思是，这悬赏是天尊他老人家发出来的。”
“改人寿命，逆天改命。”
“这种事，我等凡人怎么做得来？”
“具体有没有效……”
张皓神秘一笑，指了指身后的史阿。
“史阿，把你弟弟叫出来。”
史阿点点头，转身对着关内吹了个口哨。
不一会儿。
一个年轻人从关内跑了出来。
步履矫健。
面色红润。
甚至还能看到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赵忠瞪大了眼睛。
死死盯着那个年轻人。
史平！
史阿的亲弟弟！
赵忠是见过史平的。
就在半年前，张让为了控制史阿，曾特意派御医去给史平看过病。
那时候的史平。
瘦得像个骷髅。
脸色蜡黄，喘气都费劲，随时可能一口气上不来就过去。
那是肺痨！
是不治之症！
御医都说了，让直接准备后事。
可现在呢？
这小子已经可以健步如飞了？！
那红润的脸色，那有力的呼吸。
这哪里像个病人？
这分明壮得像头牛！
“这……”
赵忠感觉自己的世界观碎了一地。
“真……真的治好了？”
“肺痨……也能治？”
张皓摊了摊手。
“我不懂医术。”
“我只是请天尊施展了一点小手段而已。”
“现在你看到了？”
“这就是天尊的神力。”
“连必死之人都能救活，区区延寿永生，对天尊来说，算事儿吗？”
噗通！
赵忠再次重重地磕了个头。
这一次。
是真心的。
对于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太监来说，荣华富贵其实早就有了。
如果还能长生……
“求大贤良师明示！”
赵忠声音颤抖，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渴望。
“这悬赏，到底如何才能兑现？”
张皓摸了摸下巴。
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就要看天尊的心情了。”
“若是他高兴了，什么事都好说。”
“若是他不高兴……”
张皓瞥了一眼赵忠，语气突然变得玩味起来。
“不过据我所知，天尊对于你们这帮这种祸国殃民的太监，八成是没什么好感的。”
赵忠心里咯噔一下。
刚燃起的希望小火苗，差点被这盆冷水给浇灭。
“那……那该如何是好？”
“还请大贤良师指点迷津！”
张皓笑了。
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也不再绕弯子。
“其实也简单。”
“只要做点让天尊顺眼的事，这好感度不就刷上来了吗？”
张皓往前凑了凑。
压低了声音。
“赵常侍，你也知道。”
“最近董卓那死胖子，收留了我冀州的叛徒清河崔家。”
“还吞了本该属于我们的钱财和战马。”
“这事儿，天尊他老人家很不高兴。”
赵忠一听。
心里松了半口气。
原来是这事。
但随即，他又犯了难。
“这……董卓毕竟是并州牧，手握重兵……”
“张侯爷虽然有些权势，但也指挥不动董卓啊。”
张皓撇了撇嘴。
“指挥不动？”
“有个东西叫圣旨，你应该比我熟吧？”
赵忠浑身一颤。
猛地抬头盯着张皓。
“大贤良师的意思是……”
“假传圣旨？！”
张皓挑了挑眉毛。
一脸的理所当然。
“怎么？”
“不敢做？”
“还有你们十常侍不敢做的事？”
“再说了。”
“你就让张让写一道圣旨，盖上那个萝卜章。”
“命令董卓，把崔家那帮人，连人带马，全部护送回冀州，交给袁基处置就行。”
“若是办成了这事儿……”
“我想，天尊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到时候，别说长生，就算是让张让重新长出那话儿来，也不是不可能啊。”
赵忠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重新长出来？
这诱惑太大了！
虽然明知道张角是在画饼，但他忍不住想吃啊！
而且。
张角既然能猜到张让想杀皇帝，那说明对方早就洞悉了一切。
跟这种神仙人物斗心眼？
找死吗？
“奴婢……明白了。”
赵忠咬了咬牙。
重重地磕了个头。
“奴婢这就回去，如实禀报侯爷！”
“此事，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说完。
赵忠爬起来，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
几个随从急忙驾车，带着赵忠一溜烟地往山外跑去。
那模样。
生怕跑慢了一步，就会被这十七重天关给吞了一样。
看着赵忠远去的背影。
史阿皱了皱眉。
忍不住开口问道：
“主公。”
“难道……张让真敢杀皇帝？”
那可是弑君啊！
诛九族的大罪！
张皓笑了笑。
转身往关内走去。
“史阿，你还是太年轻。”
“还记得我的悬赏内容吗？”
“杀汉帝者，得永生！”
“这消息，汉帝现在肯定还不知道。”
“但我那些图画书册里，可是写得清清楚楚。”
张皓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一眼那漫天的晚霞。
像极了即将流淌的鲜血。
“你想一下。”
“若是那位猜忌心极重的汉帝，知道了张让对自己隐瞒了这个悬赏信息。”
“再加上你史阿是张让的人，却杀了皇帝的亲儿子。”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
“皇帝会怎么想？”
“我估计到时候，皇帝若不杀他，晚上都睡不着觉。”
史阿浑身一震。
细思极恐。
这简直就是一个死局！
张让除了杀皇帝，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跑？”
“他能跑哪去？”
“这天下除了咱们太平道这边，其他地方都是皇帝的地盘。”
张皓伸了个懒腰。
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董卓接到那道圣旨的那一刻，表情一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