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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易家。

易中海刚放下搪瓷茶缸,就看到一大妈坐在炕沿上,背对着他,肩膀在微微耸动,手里紧紧攥着一条旧手绢。

“怎么了这是?”易中海走过去,发现老伴儿在无声地流泪,眼睛红肿。

一大妈听到声音,猛地转过身,眼泪流得更凶了:“老易…呜…”她再也忍不住,哽咽着把白天在贾家门口听到的那些恶毒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尤其是“老绝户”、“死绝户”、“抠门”、“攒钱带进棺材”这些字眼,每重复一次,她的心就像被剜了一刀。

“她…她怎么能这么说话?呜呜…东旭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把他当半个儿子待啊……这些年帮衬得还少吗?这次送了五个鸡蛋加两斤棒子面,咱家自己都舍不得吃攒下来的…她…她不领情就算了,还这么咒我们…呜呜…我的心都让她给寒透了……”一大妈哭得伤心欲绝,多年的委屈和今天的羞辱一起涌了上来。

易中海听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重重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这个贾张氏!简直是混账!”

他气得在屋里踱了两步:“太不像话了!忘恩负义的东西!东旭能有今天,是谁手把手教的?是谁在车间里护着他?她贾家这些年遇到难处,哪次不是我在前面张罗?她…她居然……”

一大妈抽泣着:“老易,你说…我们以后…还怎么去帮扶贾家?这心…都凉透了……”

易中海猛地停住脚步,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他看着老伴儿哭红的眼睛,又想到自己精心规划的养老大计——贾东旭是重要的“养老人选”之一。愤怒过后,盘算和权衡迅速占据了上风。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走到一大妈身边坐下,语气变得“宽宏大量”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为对方开脱的意味:“唉…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贾张氏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那样,一个没文化、不讲理的农村老太太,眼皮子浅,嘴又臭,说话从来不过脑子,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她懂什么?她那张破嘴,得罪的人还少吗?咱跟她一般见识,不是掉份儿吗?”

他拍着一大妈的手背,循循善诱:“再说了,咱看的是东旭的面子,是秦淮茹和孩子们。贾张氏糊涂,咱们不能糊涂啊。东旭这孩子,老实肯干,是个好苗子,毕竟是咱徒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咱们以后老了,身边没个贴心的小辈照料怎么行?东旭是咱看着长大的,就跟咱自己的孩子差不多(虽然心里知道差得远),不能因为他妈几句混账话,就把这孩子往外推,寒了孩子的心啊。那咱这么多年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不就白费了?为了个糊涂老婆子,不值当!不值当!”

易中海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理由充分,仿佛刚才的愤怒只是演戏:“至于贾张氏说的话…你就当她是放屁!听过就算了,别往心里去。咱们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该帮衬贾家的时候还得帮衬。这才是做长辈的胸怀,也是为咱们以后的日子考虑。你说是不是?”

一大妈听着丈夫这番“深明大义”又处处透着功利算计的话,眼泪渐渐止住了,但眼神却更加茫然和黯淡了。她看着易中海那张看似宽厚实则精于算计的脸,再看看这个因为没有孩子而显得过分冷清的家,心底那股被贾张氏侮辱带来的寒意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深了。她疲惫地低下头,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擦干了眼泪,轻声说:“我累了,睡吧。”

易中海以为说服了老伴,松了口气,也躺了下来。夜很深了,一大妈却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顶,耳边反复回响着“老绝户”、“抠门”的咒骂,以及丈夫那看似劝解实则为养老铺路、让她继续隐忍的“道理”。一颗名为隔阂和心死的种子,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悄然埋下。

黑暗中,易中海似乎睡得也不安稳,翻了个身,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养老……东旭得靠得住……” 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仿佛在抓紧他那精心构筑却脆弱无比的晚年保障。

清晨,四合院还沉浸在节日的些许慵懒中。各家门前挂着的崭新或褪色的国旗,在微凉的秋风里轻轻摆动,给灰扑扑的院子添上一抹亮色。然而,这股喜庆的氛围丝毫没有感染到易家。

易中海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他摸了摸冰凉的炕席,眉头微皱。昨晚老伴儿虽然最终没再说什么,但那无声的沉默和背对着他蜷缩的身影,比任何哭闹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他以为过了一夜,她气消了,自然会恢复往常。

他起身走到外屋,桌上放着一碗温热的棒子面糊糊和半个窝头,旁边压着一张字条,上面是一大妈歪歪斜斜写的字:

老易:回娘家看看,下午回。锅里留了饭。

易中海看着纸条,心里那股不安感更强了。国庆节回娘家?往年最多过年走动一下,怎么偏偏挑今天?而且,昨天刚受了那么大的气……他心里咯噔一下,贾张氏那些恶毒的话瞬间又在耳边响起——“老绝户”、“死绝户”、“抠门”、“攒钱带进棺材”……易中海烦躁地一拳捶在桌上,震得碗里的糊糊晃了晃。不行,得赶紧去车间,今天国庆节工厂也有活,贾东旭休假了。这些事都得自己完成,不能让这些晦气事影响工作,别给刘大海又找理由……。至于老伴儿……晚点回来再说吧。

而此时,一大妈已经坐在了通往郊区的长途汽车上。车窗外的景象渐渐从城市的砖墙瓦舍变成了广袤的田野和低矮的村落。国庆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一大妈的心却像浸在冰窖里。她靠着车窗,眼神空洞地看着飞速后退的枯黄庄稼地,昨天贾张氏那尖利刻薄的咒骂声,如同淬了毒的针,反复在她脑海里穿刺,每一个字都让她心口绞痛。老绝户……死绝户……是啊,在这个“多子多福”被视为天经地义的年月,无儿无女,就是原罪!是最大的失败!是被人戳脊梁骨的把柄!

易中海昨晚那些看似“宽宏大量”、实则处处透着养老算计的辩解,此刻在她听来也显得格外虚伪和冰冷。贾东旭?指望贾东旭养老?有贾张氏那种婆婆在,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贾张氏能当众骂出那样的话,根本就没把他们老两口放在眼里,更别提尊重和感恩!等她和老易真的老了、动不了了,指望贾东旭?只怕秦淮茹都做不了主!贾张氏还不知会怎么糟践他们!那份精心构建的养老蓝图,在贾张氏恶毒的言语和易中海功利的算计面前,轰然倒塌,露出冰冷残酷的底色。不行!绝不能把晚年的指望寄托在这样一户人家身上!她必须给自己和老易,找一个真正的依靠!一个不会骂他们“绝户”、能在他们动不了时端碗水、守在床前的依靠!

回到阔别已久的娘家村落,熟悉的土坯房和炊烟并未带来多少慰藉。娘家人看到她独自回来,都有些意外。一大妈强打精神,寒暄几句后,便借口想出去走走、看看村子变化,实则悄悄去找了娘家一个走得很近、消息灵通的堂嫂子。

土坯房后院的柴垛旁,一大妈拉着堂嫂的手,眼圈止不住地红了,压低声音诉说着这些年的委屈,尤其是昨天受到的巨大侮辱:“嫂子……我实在是……没法子了……老易这人,想的都是他那套养老的本事,指望徒弟……可那徒弟的娘……”她哽咽着,说不出“老绝户”那几个字,“……太不是东西了!我这心……寒透了!嫂子,我求你,帮帮我……”

堂嫂子也是苦命人,一听就明白了,拍着她的手背叹息:“唉,苦了你了妹子。城里人也不见得都通情达理。这贾婆子,忒恶毒!指望她儿子?悬!”她凑近一大妈,声音压得更低:“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个事。村东头老栓家,你知道吧?出了五服了,但按辈分算,他家老三算你远房堂侄。他家……唉,孩子太多了,今年旱得厉害,收成不好,日子太难了,两口子愁得整宿睡不着觉。他家老三……是个小子,今年刚满三岁,叫狗娃,虎头虎脑的,挺懂事。我前天还听他娘叹气,说实在养不活了,想问问附近有没有没孩子的人家……给口饭吃就行……”

一大妈的心脏猛地一跳!三岁的男孩!虎头虎脑!家里养不活!这几个词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她心底压抑多年的渴望和绝望中的希望。她一把抓住堂嫂的手,急切地问:“嫂子!真的?孩子……孩子没毛病吧?他爹娘……愿意?”

“看着挺结实,就是瘦点。他爹娘……唉,但凡有一点办法,谁舍得送走亲骨肉?这不是实在揭不开锅了吗?他娘抱着孩子哭了好几场了。”堂嫂子叹道,“你要是有这个心,我这就带你偷偷去看看?这事不能声张。”

一大妈的心砰砰直跳,紧张又激动:“走!嫂子,赶紧带我去看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兜里攒下的几斤全国粮票和几块钱,那是她平时省吃俭用留下的“私房钱”,此刻成了她改变命运的筹码。

堂嫂子带着一大妈,避开大路,绕着小道来到村东头一栋更加破败的土坯房前。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门槛上,捧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杂粮窝窝头在啃。正是狗娃。

孩子穿着打满补丁、明显不合身的旧衣裤,脸蛋上沾着泥土,显得小脸越发瘦削,但那双眼睛却很大,黑白分明,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懵懂和好奇看向陌生的来客。他啃窝窝头的动作很用力,腮帮子一鼓一鼓,看得出饿坏了。

一大妈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慢慢走过去,蹲在孩子面前,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柔:“娃儿,你叫狗娃?”

狗娃怯生生地点点头,大眼睛盯着她,停止了啃窝窝头。

一大妈伸出手,轻轻拂掉他脸蛋上的泥点,又小心地擦掉他嘴角沾着的窝窝头碎屑。孩子没有躲闪,只是好奇地看着她。这温顺的触感,这毫无保留的依赖眼神,让一大妈多年冰封的母性汹涌而出,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这时,狗娃的娘听见动静,从屋里掀开门帘出来,看到堂嫂子和一个穿着体面(相对农村而言)的城里妇人,再看到对方蹲在自己儿子面前,心里立刻明白了八九分,眼圈瞬间就红了,手足无措地搓着衣角:“他婶子……您……您来了……”

堂嫂子赶紧上前说明情况。狗娃娘听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看着儿子,又看看一大妈,嘴唇哆嗦着:“狗娃……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跟着我们……连顿饱饭都……”她说不下去了,捂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一大妈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绝望的母亲,再看看茫然不知命运即将改变的孩子,心里五味杂陈。同情、渴望、决心交织在一起。她深吸一口气,对狗娃娘说:“妹子,你别哭。孩子……我看着心疼。但这事太大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主。我得回去跟我男人商量。”她从衣兜里掏出那几张宝贵的粮票和几块钱,不由分说塞进狗娃娘粗糙的手里:“这点东西,你先拿着,给孩子……买点吃的。千万别声张!我下午……最晚明天,一定带我家男人过来看!孩子……你们先好好带着!”

狗娃娘看着手里的粮票和钱,如同捧着滚烫的山芋,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得更凶了,只是这一次带着感激和希望:“谢谢……谢谢您……大姐!孩子……孩子我们一定看好!等您信儿!”

一大妈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懵懂的狗娃,强压下心中的不舍和澎湃的情绪,对堂嫂点点头:“嫂子,我们走!”她必须立刻回去,说服易中海!这个孩子,可能就是她和老易后半辈子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指望了!比那个有贾张氏的贾家强一万倍!

回城的汽车上,一大妈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一定要说服老易!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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