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悬停在屏幕之上，那个熟悉的号码散发着微光，像是一扇通往尘世的门。
程晋深吸一口气，准备按下。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冰冷屏幕的刹那，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嗡——
没有天旋地转，没有时空错乱。
他的意识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托起，然后又缓缓放下，落入了一片无比深沉的宁静之中。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已不再是地府威严的殿堂，也不是自己窗明几净的卧室。
而是一个狭窄、杂乱，弥漫着泡面与廉价空气清新剂混合味道的老旧出租屋。
阳光从唯一的窗户艰难地挤进来，在满是灰尘的空气中，切割出一道清晰的光柱。
这里是……
程晋的瞳孔微微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却又没有传来预想中的疼痛，只有一种久违的、酸涩的熟悉感。
这里，是他重生的起点。
他像一个幽灵，一个旁观者，环顾着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
墙角堆着几只没来得及扔掉的泡面桶，桌上那台二手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还贴着前世公司画下的大饼标语。
一切都和他记忆中，刚刚重生醒来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从这张硬板床上惊醒时，那满腔的、几乎要将灵魂焚烧殆尽的仇恨与不甘。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对着窗外发誓，要让那些背叛者、谋害者，付出血的代价。
那些名字，那些面孔，曾是他每一个午夜梦回的魇魔。
可现在……
程晋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虚幻的手掌，再回想那些曾经恨之入骨的人，心中却只剩下一片不起波澜的平静。
他们，或已成枯骨，或已在地狱中忏悔。
大仇得报，执念已了。
程晋的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弧度。
（内心独白）“原来，这里就是一切的开始……那些恨意，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顿了顿，轻声补充。
“不，就是上辈子的事。”
这句确认，像是一道枷锁被彻底打开。前世的程晋，那个被仇恨驱动的孤魂，在这一刻，与今生的他，完成了最后的剥离与和解。
他不再是那个为了复仇而活的重生者。
他想起了父母鬓边的白发，想起了他们得知自己“死讯”时的悲痛，也想起了重逢时那喜极而泣的泪水。
他想起了白景明咋咋呼呼的关心，想起了林幽宜清冷下的温柔，想起了崔判、钟馗、老黑小白……一个个鲜活的面孔，一段段珍贵的情谊。
这些，才是他如今想要守护的一切。
复仇，是为了抚平过去的伤疤。
而守护，是为了开创未来的希望。
当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成型时，眼前的出租屋开始如梦幻泡影般片片碎裂、消散。
他的意识继续下沉，坠入一片无尽的、由法则构成的光之海洋。
在这片海洋的中心，一点微光悬浮着，那是【因果倒转之书】最后残存的法则核心。
一道冰冷、不含任何感情的意念，直接烙印在程晋的意识深处。
（法则质问，意念形式）“代价：存在性抹除。因果链断裂，众生遗忘，时空无痕。汝，悔否？”
随着这道质问，一幅幅未来的画卷在他面前展开。
他看到，自己的家中，父母正在翻看一本相册。他们指着一张全家福，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但照片上，本该属于他的位置，却是一片空白。他们似乎在疑惑，这里为什么会空出一块，却怎么也想不起那里曾经站着谁。
他看到，白景明的事务所里，白景明正烦躁地抓着头发，嘴里念叨着：“奇怪，我总觉得……我好像有个最好的兄弟，可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看到，林幽宜站在窗前，看着天边的流云，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她的手机联系人里，有一个被她置顶的号码，却没有名字，她想拨过去，却又不知道该对那头说什么。
所有与他相关的记忆，所有他留下的痕迹，都在这些未来的画面中，变成了一块块突兀的、无法被理解的空白。
他将被整个世界遗忘。
被他所爱，以及爱他的人，彻底遗忘。
这比死亡更残酷，比永世不得超生更寂灭。
这是终极的虚无。
法则的光点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等待着他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与悔恨。
然而，程晋看完了这一切，脸上却缓缓绽放出一丝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悲伤，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与温柔。
他抬起头，迎向那道法则核心，传递出自己最终的、也是最坚定的意念。
（程晋的回答，同样是意念）“为他们能安睡到天亮，为这万家灯火，不悔。”
轰！
当“不悔”二字落下的瞬间，八个璀璨如骄阳的金色大字，猛地在他整个意识海中炸开！
“功过由人，我道不孤！”
道心，于此刻，臻至圆满！
……
“唰！”
程晋的意识猛然回归现实，仿佛只是经历了一次短暂的恍惚。
指尖的触感依旧冰冷，屏幕上的光芒依旧柔和。
但一切，都已不同。
“嘟……嘟……嘟……”
电话拨通的忙音在耳边响起，一声，又一声，敲击着这寂静的夜。
终于，在第三声忙音后，电话被接通了。
那头传来了一个略带睡意，却无比熟悉的磁性嗓音。
“喂？程晋？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是白景明。
听着这或许是自己能听到的、最后一次来自挚友的声音，程晋沉默了片刻。
他的心中没有悲壮，没有诀别的沉重，只有一片前所未有的温和平静。
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