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时间仿佛被那场无声的风暴拉长、扭曲。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痛苦余烬和淡淡的血腥气。吴枫辰靠在软枕上,闭目调息,脸色是一种消耗过度后的灰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抖,仿佛在重新适应这副饱受摧残的躯壳。冷汗浸透的衣衫紧贴着他消瘦的身体,勾勒出嶙峋的骨线,脆弱得令人心惊。
司马靖星依旧面对着墙壁,背影僵硬。掌心的伤口已经自行凝结,留下暗红色的血痂,但他没有处理,只是任由那刺痛感提醒着自己方才的失控与侥幸。他体内的灵力因刚才极致的情绪对抗而有些紊乱,魂魄裂痕处传来阵阵钝痛,但他浑然未觉。
他在复盘。
复盘刚才那千钧一发的瞬间。
那种将“对个体的担忧”从“对大局的焦灼”中强行剥离的感觉,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徒手捞起一根细针,危险、痛苦,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他好像……触摸到了某种门径。
一种在同心咒的绝境下,夺回部分情绪自主权的、扭曲的门径。
这不是冰封,不是压抑,而是……**精准的切割与导向**。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外侧床榻。这一次,他的视线没有过多停留,也没有刻意回避,只是如同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般,快速掠过吴枫辰那明显虚弱却已趋于稳定的气息,然后便落回到了自己床榻边矮几上那份关于“祭品备”的密报上。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冷静,属于皇子的决断再次占据上风。只是这一次,那决断之下,多了一层经过淬炼的、冰冷的克制。
“司徒,”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静,“关于‘祭品备’,还有哪些可能的地点?国师近年来,除了王都和那七郡,还对哪些地方的龙脉、地穴或者古祭坛表现出过异常兴趣?”
他没有再提吴枫辰,没有流露出任何可能引动咒术的个人情绪,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司徒烈看着司马靖星那双仿佛沉淀下所有波澜的眼眸,心中微震。他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司马靖星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少了几分之前的僵硬死寂,多了几分内敛的、如同寒铁般的坚韧。
他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沉声回应:“根据过往情报,除了已知的几处,还有三个地方值得注意:南部葬星泽,传说那里是上古战场,死气极重;西部赤焰山,虽是活火山,但地底深处有异常阴冷的能量反应;以及……北境皇陵。”
“皇陵?”司马靖星瞳孔微缩。北境皇陵,埋葬着司马氏历代先帝,关乎国运气脉,国师的手,竟然已经伸得如此之深了吗?
“是。近半年来,国师以‘加固龙脉,福泽后世’为由,多次派遣心腹进入皇陵外围区域,我们的人无法深入核心,但察觉到他的人在暗中改动一些古老的防护阵法。”司徒烈语气凝重。
司马靖星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矮几上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每一个可能的地点,权衡着风险与收益。所有的念头都围绕着如何破局,如何阻止国师,如何拯救那被标记为“祭品”的万千生灵。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会想到吴枫辰——想到他那身与冥主意志对抗过的寂灭之力,想到他那可能对阴邪阵法、污秽能量的独特克制作用。但这些念头,被他小心翼翼地包裹在冰冷的战略考量之中,剥离了所有个人的关切,只剩下纯粹的、对“工具”或“战力”的评估。
他不再试图完全避免想到吴枫辰,而是学会了如何“安全”地去想。
就在这时,外侧床榻上,吴枫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因为方才的痛苦和消耗,显得更加深邃,也更加……沉寂。他没有去看司马靖星,也没有参与讨论,只是静静地听着。当司马靖星提到“北境皇陵”和“改动防护阵法”时,他那搭在皮毛外、苍白修长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只是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
仿佛只是无意识的神经抽搐。
但一直用眼角余光保持着某种“战略观察”的司马靖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老吴……对“皇陵”和“阵法”有反应?
是直觉?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发现,让司马靖星心中一动。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将“吴枫辰可能对皇陵异常有所感应”这个信息,如同收集其他情报一样,冷静地纳入自己的分析框架,并未掺杂任何个人化的惊喜或期待。
他继续与司徒烈讨论着,语气平稳,逻辑清晰。
而吴枫辰,在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反应后,便再次恢复了之前的静默。他只是偶尔,在司马靖星提到某些关键节点,或者做出某些推断时,那冰蓝色的眼眸会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仿佛在无声地确认或补充着什么。
他没有说话。
没有传递任何明确的讯息。
但司马靖星却仿佛能通过那无形的“同心锁”,或者说,通过这种建立在极致痛苦之上的、扭曲的默契,隐隐感受到一种……极其微弱的、指向性的共鸣?
当他分析的方向接近某种可能时,心口的同心锁链接处会异常平静;而当他的推断出现偏差时,那链接处则会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滞涩感。
这感觉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若非司马靖星此刻全神贯注,心神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入微”状态,根本无法察觉。
他是在……引导我?
用这种无声的方式?
司马靖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他顺着那微弱的感应,调整着自己的思路,将排查的重点,渐渐聚焦到了“北境皇陵”和几处与古老封印、地脉阴煞相关的地点上。
他没有点破。
吴枫辰也没有承认。
两人之间,依旧隔着那噬心的诅咒,隔着无法逾越的沉默。
但在这令人绝望的锁链之下,似乎有一条更加纤细、更加隐秘的丝线,在悄然连接。
它不依靠言语,不依靠眼神,甚至不依靠明确的情感。
它建立在极致的痛苦之上,建立在求生的本能之上,建立在某种……超越了个体情感的、对共同危机的应对之上。
锁链,依旧冰冷地禁锢着他们。
但在那锈迹斑斑的锁环之间,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这松动,并非来自咒术的减弱,而是来自他们在这绝境中,硬生生用自己的意志与痛苦,磨出来的一线……畸形的生机。
司徒烈看着两人之间那无声的、却又仿佛存在着某种诡异同步的状态,心中感慨万千。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他知道,这或许是他们在当前绝境下,所能找到的……唯一的合作方式。
当讨论暂告一段落,司徒烈起身去安排后续探查事宜时,石屋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司马靖星重新拿起那份密报,目光沉静。
吴枫辰闭上眼,继续对抗着体内的痛楚。
寂静回归。
但那寂静之下,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同心锁依旧高悬,噬心之痛随时可能降临。
但他们,似乎终于在这片痛觉的迷城中,摸到了第一块,属于自己的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