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总督府签发长史潘律亲自背书的公告，贴满了磐石城最显眼的地方。
标题是关于保障奠基者荣誉传承跟激励其后代奋发进取的补充方案，底下两个大字：批准执行！
消息传开，磐石城炸了锅。
刚住进功勋院的老兵老匠人们，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们把公告上的字来来回回看，确认自己子女真能有入学和工作的优待后，这帮老家伙又一次红了眼眶。
“领主大人...她...她这是把我们这些老骨头的后路都给想好了啊！”
“这哪里只是荣誉，这是天大的恩情！能传给子孙后代的福报！”
“这辈子没法报答，就剩这条命！往后谁敢对领主大人不敬，我王瘸子头一个不答应！”
狂喜跟感激的情绪到处传染。就这一道政令，磐石城所有奠基者的心都被收服了，一个个成了夏青禾最铁杆的拥护者。
人力资源优化署里，顾尘听着窗外一阵阵的欢呼，那张冰块似的脸上，头一回有了点胜利的笑模样。
他成功了。
他用一份谁也没法拒绝的恩情，在夏青禾那个完美的公平大坝上，钻了个叫特权的蚁穴。
今天是奠基者的子女。明天就是军功卓着的将领贡献巨大的官员还有技艺超群的大师...他们都会站出来要一样的传承待遇。
用不了多久，这大坝就得千疮百孔，最后整个塌掉。夏青禾亲手建的理想国，会从内部被她自己的仁慈给腐蚀烂掉。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开了，潘律走了进来。他脸上的表情很怪，有点敬畏又有点可怜，顾尘看不懂。
“顾署长，恭喜。”潘律把一份盖着总督府红印的文件，往顾尘桌上一放，“领主大人很欣赏你的方案，批了。这是修改后的最终版，请你署马上备案执行。”
“修改？”顾尘的眉头几不可查的动了一下。
他拿起文件，飞快的翻开。
前面的条款跟他交上去的一模一样。
入学加分绩效加成......都还在。
可在文件最后，他看到了一段夏青禾亲笔加上的附加条款，叫什么代际传承之责任与回馈法案。
就三条。
第一条，享受奠基者指数加成的子女，所得加成全都是领地给的未来投资，不是白送。
第二条，所有享受这项投资的传承者，从正式工作那天起，个人绩效总分的百分之五，会自动划进一个新的公共基金，叫开拓者基金。这笔划拨，一辈子都有效。
第三条，开拓者基金由监察委员会监管，唯一的用途是给领地里所有出身平凡但有天赋的平民子女，提供全额奖学金跟无息创业支持。基金每笔收支，每季度向全领地公示。
顾尘的目光从最后一行字上挪开，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脑子一路劈到了脚跟，整个人都碎了。
未来投资......
开拓者基金......
终身划拨......
他最得意的，用人情跟感恩编出来的剧毒，就这么被夏青禾用他根本想不到的法子给拆了，还给变成了一剂...强化整个磐石城的神药！
她没拒绝他的方案，甚至全收了！她把所有恩情都给了奠基者，赢了所有人的心。
但是！
她却在特权的背后，给加了一条叫责任的锁链！
她这是在告诉那些要享受特权的孩子：你们领先，不是应该的。这是集体给你们的投资，你们有义务用一辈子来还，还要用你们的成功去帮更多跟你们一样有才华但没你们幸运的人！
她没堵上那个叫特权的蚁穴。
她直接把这个蚁穴改造成了一条给整个社会输送养分的新动脉！
她让那些快要出生的新贵族，从一出生就背上一副甜美的枷锁，逼着他们不得不为整个集体的利益去拼。因为他们越成功，开拓者基金就越厚实，社会底层就越有希望。
她用顾尘的毒药，造出了一个完美的能自己调节自己进化的社会财富二次分配系统！
顾尘想制造分裂，她却创造了更深层次的，责任跟共荣的统一。
“噗——”
喉咙里一股腥甜顶了上来。
他死死咬着牙，硬生生把那口血咽了回去。可他的脸，一下就白得像纸。
他的手捏着文件，用力的抖着。纸边深深嵌进指甲，渗出了血丝，他自己都不知道。
输了。
比哪一次都输的更彻底。
要说上次的磐石功勋院，是夏青禾在道的层面上碾压了他。那这次，夏青禾是直接钻进了他的术里，在他的地盘上，用他最拿手的制度设计，把他所有的逻辑跟算计耍的团团转。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在黑地里花了一辈子心血布下剧毒的毒师。结果对手笑着把他的毒药一口喝了，还在他面前炼成了一颗长生不老的丹药。
这种挫败感，已经不只是脑子被碾压了。
更是一种...世界观被整个毁掉的精神凌迟。
“顾署长，你脸色不太好。”潘律看着他，声音听不出是关心还是讽刺，“领主大人的修改，真是神来之笔，想必你也佩服的很吧？”
“方案...很好。”
顾尘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放下文件，缓缓的站起来，想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
“我署...即刻...执行。”
他转身想走回自己的隔间。可刚一转身，一阵天旋地转猛的冲上脑门。
他脚下晃了一下，差点摔倒，还好及时用手扶住了墙。
潘律的瞳孔猛的一缩。
他看见了，就在顾尘扶墙那一下，他那只一直藏在袖子里从没露出来的左手，滑了出来。
那是只...多吓人的手。
没有皮肤没有血肉，完全是某种不知道什么材料闪着金属冷光的奇异构件组成的机械手！
在机械手腕那里，一道狰狞的像是被火烧过的疤，连着手臂的血肉。
而现在，那只金属手掌因为主人心里剧烈的动荡，正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
顾尘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猛的把手缩回袖子，看也没看潘律，快步走进隔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潘律站在原地，好久没动。
他脑子里全是那只一闪而过的不像人的手臂。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这个顾尘...或者说，这个影子...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