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卡城的午后,阳光如同融化的白金,无情地倾泻在土黄色的建筑与布满车辙的街道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热浪。沈云澜与雷娜穿行在迷宫般的街巷中,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每一步都暗含章法。沈云澜凭借着对城市布局的快速记忆和本能的方向感,引领着路线,刻意避开那些容易设伏的死角和主干道,专挑人流复杂、视野受限的小巷穿梭。
雷娜则完全进入了那种冰冷的洞察状态。周遭世界的色彩似乎略微褪去,细节却以惊人的清晰度呈现。她能“听”到身后二十步外那个伪装成乞丐的男人,心跳比常人稍快,呼吸带着训练有素的绵长;能“看”到斜对面屋顶上,那个假装修补瓦片的身影,目光每隔十次呼吸便会扫过他们刚才经过的巷口;能“嗅”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另外两个不同跟踪者身上那淡淡的、混合着沙漠苦艾草和某种炼金药剂的味道。这些“眼睛”分属至少两股势力,彼此似乎也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如同争夺猎物的鬣狗。
她没有将这些发现立刻低声告知沈云澜,以免打草惊蛇,只是通过极其细微的手势和眼神,示意威胁的方向和数量。沈云澜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调整着行进路线,时而突然加速穿过一个热闹的十字路口,利用人群瞬间阻隔视线;时而拐进一家气味浓烈的香料店,假意挑选,实则从后门悄然离开;时而在一个三岔路口故意停留,观察哪些“影子”会因迟疑而暴露。
这是一场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的、无声的潜行与反潜行较量。沈云澜的谨慎与雷娜的洞察形成了完美的互补,让他们如同游鱼般在泽卡城这潭浑水中灵活穿梭,逐渐将身后那些不够专业的“眼睛”甩开或绕晕。
然而,始终有两道目光,如同附骨之疽,难以摆脱。一道来自那个屋顶的“修补工”,他显然经验老到,总能找到高处重新锁定他们的位置。另一道,则更加飘忽,雷娜只能偶尔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如同岩石般冰冷沉凝的注视感,却无法确定其具体来源——那属于刑泽提到的神秘跟踪者。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一条堆满废弃陶罐的狭窄巷道时,异变陡生!
前方巷口,两个原本靠在墙边晒太阳、穿着普通本地人长袍的汉子,突然直起身,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去路。他们的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袖口隐约露出的金属寒光,暴露了他们的身份。同时,身后也传来了快速逼近的、毫不掩饰的脚步声,另外三人封住了退路。
五对二,巷战,地形不利。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冰冷的杀意。
雷娜的心猛地提起,体内光暗之力本能地开始加速流转,左手悄然握住了袍内暗藏的短剑剑柄。沈云澜脚步一顿,眼神锐利地扫过前后,大脑飞速计算着突围的可能路径和代价。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刹那——
“咻!咻!”
两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几乎重叠,来自巷道两侧高墙的阴影处。
挡在前方的两名汉子身体同时一僵,喉咙处各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他们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软软倒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噗嗤”两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从身后传来。那三名封堵退路的袭击者,甚至没看清攻击来自何方,便只觉得后心一凉,剧痛瞬间剥夺了他们的所有力量,扑倒在地。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从遇袭到五名袭击者毙命,不过两三次呼吸的时间。
巷道前后,只剩下沈云澜和雷娜站立着,以及五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
刑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巷道一侧高墙的阴影中滑落,悄无声息地落在沈云澜身边。他手中那柄青铜短刃滴血不沾,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几粒尘埃。
“清理了。”他淡淡地说,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教团的外围喽啰,水平低劣。”
沈云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他知道刑泽一直在暗中护卫,但如此干净利落、瞬息毙敌的手段,依旧让他感到震撼。“还有两个,屋顶一个,另一个……很模糊。”
刑泽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他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向斜对面那个屋顶。
屋顶上,那个伪装成“修补工”的监视者,在接触到刑泽目光的瞬间,如同被毒蝎蜇中,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翻过屋脊,消失在视野中。他选择了逃跑,将发现目标身边有极度危险护卫的消息带回去,远比无谓的送死更重要。
至于那个最神秘的气息,在刑泽出手的瞬间,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遥远的、纯粹的观察状态,并未介入,也未被惊走。
障碍暂时清除。
“去‘沉睡巨人’。”沈云澜不再犹豫。经过这番短暂的冲突与反跟踪,他们已经证明了具备与黑胡子合作的“资格”——至少是摆脱麻烦的资格。
城西的“沉睡巨人”并非真的石像,而是一处天然形成的、状似仰卧巨人的巨大风蚀岩柱,位于泽卡城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坡地上。这里视野开阔,不易被近距离埋伏。
当三人抵达时,夕阳正将巨岩染成一片瑰丽的赤金色。岩柱下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沙砾的细微声响。
他们并未等待太久。
约莫一炷香后,一个矮壮敦实的身影,从巨岩另一侧的阴影中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红褐色的、乱糟糟如同铁丝般的络腮胡几乎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锐利如鹰隼的、闪烁着精明光芒的独眼。另一只眼睛则被一个黑色的皮质眼罩覆盖。他穿着一身沾满油污和沙尘的皮质工装,上面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和小袋子。身高只到沈云澜的胸口,但那股子仿佛从矿石里淬炼出来的、混合着固执、暴躁与精明的气息,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黑胡子,停下脚步,独眼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沈云澜三人,尤其是在刑泽和他那柄青铜短刃上停留了片刻,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
“就是你们几个娃娃,撵兔子似的在城里绕了半天,还顺手宰了几只教团的疯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矮人特有的、仿佛喉咙里含着碎石般的质感。
沈云澜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在下沈云澜,这两位是我的同伴。想必您就是黑胡子先生。我们看到了记号,有意谈谈合作。”
黑胡子挠了挠他那乱蓬蓬的红胡子,独眼眯了起来:“合作?哼,找老子合作的人多了,多半是想让老子去给他们探那些有进无出的死人坑!说说看,你们想去哪儿?又想找什么?”他的目光锐利如钻,仿佛要穿透沈云澜的伪装,看到其真实目的。
沈云澜心中早有计较,自然不会透露“日冕方舟”和星陨石板的秘密。他斟酌着词语,准备抛出那份精心准备的、关于寻找沙漠深处某座“失落的矮人前哨站”的说辞,以及他们能提供的“报酬”和“武力支持”。
寻找向导的第一步,已然迈出。而真正的谈判与博弈,才刚刚开始。在这片黄金沙漠的边缘,命运将一位玩世不恭的守护者、一位沉默的裁决之刃、一位光暗交织的祭司,与一位贪婪而精明的矮人探险家,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