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西凤皇宫的幽邃深处,帝后与定国公崔衍分三方而坐。殿内气氛沉凝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娘娘,那老婢提及之事……”定国公崔衍率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低沉,隐隐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岳丈大人,此事休要再提,已然成为过往。” 淳于宏神色急切,赶忙出言制止,目光中隐隐透着几分慌乱无措。
“已然成为过往?哈哈……”崔瑾媛却突然冷笑起来,那笑声尖锐得如同利刃划破寂静的夜空,凄厉异常,在空旷的殿内久久回荡,“淳于宏啊,你竟能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已然成为过往’!你可知道,太子自幼便因你所谓的‘关爱’,饱受毒发之苦。每当毒发之时,他只能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缓解那锥心刺骨的痛苦,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犹如一道道耻辱的印记,触目惊心,每一道都刻着无尽的悲哀!你可知道,明珠那个毫无教养的野种,仗着你的宠爱,竟到处嘲笑本宫的女儿是灾星,活该一出生就被你丢弃。每次看到太子被她刻薄地奚落,本宫的心就如同被万箭穿心一般,痛不欲生!”
“世人皆道先帝偏爱本宫,偏爱崔家,可又有谁能真正体悟,先帝为保你们淳于家这大好河山,竟将本宫与崔家置于风口浪尖,如架在烈火之上炙烤,让我们承受这无尽的煎熬与苦难!每思及此,本宫的心便如被千万根钢针同时刺痛,痛不欲生!
本宫的父亲与三位哥哥,为护你们淳于家的江山,毅然奔赴战场,出生入死,历经无数次生死考验。每一场战役,皆是他们以血肉之躯,拿命在拼,用生命为你们筑起这看似稳固的江山!可你们呢?又是如何对待本宫的?
你们轻慢本宫,视本宫如无物,肆意践踏本宫的尊严;你们伤害本宫的儿女,让他们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饱受折磨与痛苦;你们甚至妄图灭了崔家满门,将我们逼入绝境,让崔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本宫何错之有?为何要承受这诸般苦难?本宫凭什么还要做这贤良大度的皇后,在这深宫之中强颜欢笑?凭什么要一直忍气吞声,任由你们欺凌?”
淳于宏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他缓缓起身,想要将皇后揽入怀中,声音带着几分哀求与愧疚:“瑾媛,我……我已受到惩罚了,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生已然历经大劫……余生,让朕好好赎罪吧。我们……”
“我们已经没有余生了!”崔瑾媛猛地起身,避开了皇帝的碰触,眼神决绝而冰冷,如同寒冬里的冰刃,打断他的话,“为了本宫的儿女,从今往后,本宫就只是这西凤的皇后,仅此而已,不会再有其他身份和情感牵绊。至于陛下您,请您莫要再来打扰本宫,这便是您最好的赎罪方式!”说完,她毅然决然地走出宫殿,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岳丈大人,我……我知错了!是我糊涂,做了诸多错事,您帮我劝劝瑾媛,让她消消气。”淳于宏满脸懊悔,神色急切,语气中满是恳切与慌乱。
定国公崔衍微微躬身,神情悲戚又决绝:“陛下啊,还请您放过瑾媛吧。如今北幽与西凤已然签订结盟之约,局势看似安稳,实则暗流涌动。老臣与三个孩儿历经无数大大小小的战争,刀枪剑戟、血雨腥风,身体早已如残破之舟,千疮百孔。崔家如今实在无力再为皇室鞍前马后、效力尽忠了。崔家愿卸下八十万武威军的兵权,从此远离朝堂纷争,归隐山林,过那平淡安宁的日子。还望陛下能够成全老臣这一片归隐之心!”
淳于宏闻言大惊,急忙摆手,神色焦急万分:“岳丈大人,万万不可啊!西凤的百姓离不开您这位定海神针,也离不开崔家。过去的种种,皆是我的过错,是我一时糊涂,行事不当,还望岳丈大人海量汪涵,莫要计较。”
崔衍心意已决,缓缓跪地,声音低沉却坚定:“崔家去意已决,还望陛下成全。崔衍在此跪请陛下应允。”
淳于宏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扶起定国公,眼中满是急切与挽留:“岳丈大人,您若觉得身心疲惫,不如朕下旨让大舅哥继承您的爵位,由他来掌管武威军。虽说眼下北幽与西凤签订了盟约,可这世事难料,总要有所防范才是。况且昭凰如今正在监国理政,她年纪尚轻,最近又在彻查户部之事,诸多事务繁杂,您怎能忍心留下她独自面对?”
淳于宏扶着定国公坐下,紧接着道:“最为重要的,是如今这西凤朝堂之上,一片将才凋零之象,实在再难觅得能与您和崔家儿郎比肩,让朕满心安稳、毫无后顾之忧的大将之才了啊!还望岳丈大人以西凤的万千百姓为重,莫要弃他们于不顾啊!”
定国公崔衍微微沉吟,目光深邃地看了看皇帝,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容臣回去仔细思量一番。”
言罢,他郑重地行了一礼,转身缓缓退下。
昭阳殿
昭凰端坐书架前,指尖轻抚过案上那页泛黄的粮草账册。北境三千石损耗的墨迹尚未干透,她眸光渐冷。
“主子,已然查得明晰。”青鸾双手恭敬呈上密报,轻声道,“那苏烈本名唤作慕容烈,自幼随母姓,于西凤之地长大成人,后入仕途。其乃曾经狼枭军主帅慕容彦酒后与一歌姬所生之私生子。”
“只是这慕容家满门上下皆被北幽单于屠戮殆尽,狼枭军亦已易帅。这个苏烈如今究竟替何人效命?难不成那单于竟敢在主子您面前玩起阳奉阴违的把戏?”一旁的白鹤满心疑惑,忍不住出声问道。
昭凰神色冷峻,伸手接过密报,唇角微微勾起,泛起一抹令人胆寒的冷意:“北幽?慕容家?倒是藏得够深。传令玄雀,彻查这三年来所有与苏烈有往来的官员,不得有误。”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报:北境守将急奏,苏烈昨夜调遣禁军,以加强守卫为名,暗中运走粮草!
昭凰缓缓起身:果然按捺不住了。
紫宸殿内
皇帝看着手中的密报,神色复杂。
陛下都知道了?昭凰步入殿中。
淳于宏轻叹:北幽慕容家的余孽...倒是朕疏忽了。
不是陛下疏忽。昭凰在他对面坐下,是这些人藏得太深。
皇帝凝视着她:凰儿,你...可曾怪过朕?
昭凰神色平静,拿起茶壶稳稳斟茶,从容优雅:“陛下这话什么意思?是指当年您把臣扔到河里不管不顾,还是说这些年放任柳家,让他们野心越来越大、胃口越来越刁?又或者是您这些对母后、崔家的皇弟亏欠?”
都有。皇帝声音低沉。
茶香在殿中缓缓弥漫、氤氲开来,昭凰微微抬眼,直视着皇帝说道:“臣若说自己不在意,那显然是违背本心的假话。但相比之下,臣更为关注的,是西凤江山的安稳与繁荣,这是臣作为臣子的首要职责。”
还有一句话,她未曾说出口“不管过往有多少恨,你终究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做不出弑父这种事情”。
她将茶盏推至皇帝面前:北幽能在朝中埋下这么多暗棋,说明朝堂需要整顿。臣请旨,彻查六部。
淳于宏接过茶盏,指尖微颤:你可知道,这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
知道。昭凰神色平静,所以才要快刀斩乱麻。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皇帝微微顿了顿,眸光流转间,缓缓开口:“你母后……她近来……可还安好?”
自那日与皇后不欢而别后,他一直惴惴难安。他思忖着,不妨让彼此都冷静几日,再寻个时机与皇后倾心而谈。
这日,他满心期许地踏入皇后宫中,岂料女官却告知他,皇后已被东溟太后的人接去了东溟,只留下“归期未定”四字。
昭凰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母后在东溟过得很好。至少...比在西凤时开心。
淳于宏眼中闪过痛楚:是朕对不起她。
陛下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昭凰放下茶壶,母后这些年受的苦,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
朕知道。皇帝垂眸,所以朕想补偿...
补偿?昭凰轻笑,陛下以为,母后会在意这些吗?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殿外月色:母后要的,从来都不是补偿。
淳于宏沉默良久,忽然道:你和你母后...真的很像。
是吗?昭凰转身,那陛下可知道,母后最像臣的一点是什么?
什么?
我们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昭凰目光如炬,母后要的是自由,臣要的是这西凤的太平。
皇帝怔怔地看着她。
昭凰莲步轻移,款步走回案前,身姿优雅如兰,神色清冷似霜,缓缓开口道:“所以……还望陛下珍重自身,好生活着,以赎往昔之罪。这世间诸事,各人有各人的因果,强求亦是徒劳。”
淳于宏苦笑着摇头:你倒是看得通透。
不是看得通透。昭凰执起朱笔,是经历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她在奏折上批下一个字,笔锋凌厉:就像这朝堂之事,看得多了,就知道该如何处置。
皇帝注视着她批阅奏折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个女儿已经成长到他难以企及的高度。
凰儿...他轻声唤道。
昭凰抬头:陛下还有何吩咐?
“无妨。”淳于宏唇角轻扬,露出一抹温和笑意,目光中满是欣慰,“只是觉着……如今将这西凤江山托付于你,我心甚安。”
昭凰手中笔锋微微一滞,旋即又流畅地继续批阅奏章,神色平静如水:“陛下还是将心力多放在培育太子殿下一事上罢。臣亦有自身之路要走。太子与臣,终究不同。虽说他未曾明言,但陛下所中之毒,按常理本该早致陛下殒命,是他暗中为陛下解了毒。只是怨您让他平白遭了诸多罪,便也下了个看似凶险的毒,小小地折腾您一番。”
淳于宏闻言,眼眶微红,声音略带哽咽:“是朕有负于他,有负于你!你们皆是良善聪慧之好孩子。”
次日,定国公崔衍求见。
陛下,老臣以为,该让昭凰公主执掌武威军。
皇帝挑眉:八十万武威军,国公觉得她能胜任?
公主近日整顿漕运、清查贪腐,手段老练。崔衍躬身,且武威军中有不少慕容家旧部,正好借此机会清理。
昭凰静立一旁,闻言轻笑:外公这是要给我出难题?
凰儿,外公相信你的能力。
昭凰转身,面向皇帝,坚定地说道:“为了彻底肃清朝政,整顿军队,臣目前迫切需要掌握兵权,同时也打算组建一支全新的军队。”
皇帝微微一怔,下意识地重复道:“新军?”
昭凰点了点头,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轻轻放在桌上并展开,说道:“没错。臣计划组建凤翼军,这支军队的主要职责是专门稽查朝中那些违法乱纪、胡作非为之人。”
崔衍目光在图纸上扫视一番,眼中闪过赞赏的光芒:“公主这一举措,实在是高明至极。”
皇帝沉思了片刻后抬起头果断地说道:“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