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残酷的消耗战。
吕臣不断调整战术，集中兵力猛攻一门，分兵佯攻试图调动守军，甚至尝试挖掘地道。
李由则见招拆招，防守得滴水不漏。他充分利用荥阳城高池深，粮草充足的优势，顽强地抵御着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战争的胶着，让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城上城下，双方士兵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压力。起义军的锐气在坚城和惨重的伤亡面前逐渐被消磨，守军的韧性也在煎熬中接受着极限考验。
吕臣的军帐内，气氛凝重。
“将军，荥阳城防实在太坚固了！李由又防守得极为顽强，再这样强攻下去，只怕…”
副将面露忧色。
吕臣沉默着，看着沙盘上那座荥阳的模型，满是不甘。
他知道副将说得有道理，但他知道，吴王对他寄予厚望，此战关乎雪耻，更关乎张楚政权能否在中原站稳脚跟，打开西进的大门。
“我们不能退。”
吕臣的声音坚定，“李由此刻内心必然备受煎熬，咸阳之事就是他最大的破绽！他的坚守，未必能持久！传令下去，继续围攻，日夜不停，加大攻势！同时，将我们俘获的秦军俘虏，还有那些檄文，用箭射入城中！”
吕臣想到了心理战。他要让荥阳城内的士兵，百姓，都知道他们的皇帝是如何昏聩，奸臣是如何当道，他们誓死保卫的朝廷，正在自毁长城！
于是乎，写着李斯冤情，赵高罪状，胡亥昏庸的绢书或木牍，被绑在箭矢上，射入荥阳城中。
李由发现了这些“谣言箭”，立刻下令收缴销毁，但消息已经在守军和民间蔓延开来。士兵们窃窃私语，眼神中多了疑虑和惶恐。
军心，开始动摇。
李由站在城头，心中冰寒。他知道，最大的敌人或许不在城外，而在那座他誓死效忠的都城之中。
荥阳依然屹立不倒，但它内部的根基，却在内外交困中，悄然开裂。
攻防双方，都在意志和时间的熔炉中，经受着最残酷的考验。
谁先支撑不住，谁就将万劫不复。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冲刷着荥阳城外黑红色的土地，却洗不净浸透土壤的浓重血腥，怪异气味蒸腾起来，弥漫在天地之间。
围城已进入第二十三天。
吕臣的大军营寨，匍匐在泥泞之中。连日的猛攻，代价是惨重的。
三万精锐，如今能战者已不足两万，营中伤兵满营，哀嚎之声日夜不绝。
士兵们的脸上布满了疲惫麻木，久攻不下的焦躁。
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损毁严重，新的补充远远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吕臣独坐案前，甲胄未解，上面沾满了泥点和暗沉的血迹。
盯着面前粗糙的荥阳城防图，布满血丝，仿佛要将那图纸烧穿。脸颊凹陷，胡茬杂乱，透着疯狂的执拗。
“将军…”
副将端着一碗几乎看不到米粒的薄粥进来，声音沙哑，
“弟兄们…快撑不住了。伤亡太大，士气低落，是不是…暂缓攻势，围而不打，困死他们？”
吕臣抬头，眼中凶光毕露，吓得副将后退半步。
“暂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今天！”
他的声音嘶哑骇人，“假王的断臂之仇，无数弟兄的血仇，就在眼前！李由已是强弩之末，此时放缓，就是给他喘息之机！就是对不起死在城下的英魂！”
他一把推开粥碗，豁然起身：
“撑不住也要撑！告诉弟兄们，破城就在今日！明日！城中粮草虽足，但军心已乱！我们的箭书起效了！继续射！日夜不停地射！让所有还能动的弟兄，擂鼓！呐喊！我要让李由，让城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得安宁！”
吕臣的判断没错。此时的荥阳城内，情况远比城外看到的更加严峻。
李由确实做到了一个将领所能做到的极致。
城墙依旧掌握在守军手中，粮草也还算充足。但致命的“瘟疫”，正在守军和百姓之中蔓延——那就是绝望和猜疑。
丞相李斯下狱的消息，经过吕臣持续不断射入城中的“谣言箭”发酵，早已不再是秘密。士兵们私下议论纷纷，军官们也人心浮动。
他们在这里浴血奋战，保卫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朝廷？一个忠臣良将可以被随意构陷的朝廷？一个奸宦当道，皇帝昏聩的朝廷？这样的朝廷，值得他们为之卖命吗？
而城内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长时间的围城，虽然暂时没有饿肚子的危险，但每日提心吊胆，听着震天的杀声，看着不断运下来的伤员和尸体，心理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对秦军的支持，逐渐被恐惧怨恨所取代。一些人开始偷偷藏起粮食，甚至暗中串联，寻找出路。
李由巡城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向他的目光发生了变化——从以往的敬畏和信赖，变成了恐惧，甚至隐藏着怨恨。
他试图弹压，斩杀了几名散布“动摇军心”言论的士兵，但效果甚微。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安和绝望，是刀剑无法斩断的。
他知道，最大的危机不在城外，而在城内。
他也曾数次派出死士，向王离求援。但回报的消息令人绝望：王离军团被周市和彭越的游击部队缠在北方，寸步难行。咸阳方面，更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他，李由，和他守卫的荥阳，已经成为了一座真正的孤城，被帝国遗忘，甚至可能被抛弃的堡垒。
“父亲…朝廷…”
李由站在城楼，望着阴沉的天空，雨水打湿了他的战袍，被背叛，孤立的悲凉，几乎要将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