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望夷宫,曾经金碧辉煌的殿宇如今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丝绸帷幔褪去了往日鲜艳的色彩,金器玉饰蒙上了厚厚的灰尘,连空气中都飘散着酒臭与霉味混合的怪气。
胡亥蜷缩在龙榻一角,身上玄色的龙袍已经污渍斑斑,袖口处还残留着不知是酒渍还是呕吐物的污痕。
双眼深陷,面色蜡黄,原本还算俊朗的面容如今被酒色侵蚀得不成样子。
“酒!给朕拿酒来!”他突然嘶吼着,声音沙哑。
空荡的大殿里只有回声作答。胡亥暴怒地抓起枕边的玉如意,狠狠砸向殿门:“狗奴才!都死了吗?!”
玉如意在门框上碎裂,碎片四溅。这时殿门才缓缓开启,两名宦官低头垂手而入,却不敢靠近。
“陛下...赵相国有令,今日不能再饮酒了...”年长的宦官颤声回道。
胡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宦官大骂:“朕是天子!天下都是朕的!你们这些阉奴也敢违逆朕?”
他踉跄着向前冲去,却被自己的龙袍下摆绊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两名宦官慌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滚!都给朕滚!”
胡亥歇斯底里地咆哮着,随手抓起一个青铜烛台就要砸向宦官。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赵高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而入,他身着紫色相国服,腰佩金印紫绶,神态从容,与狼狈的胡亥形成鲜明对比。
“陛下这是又在发脾气了?”赵高微微挑眉,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胡亥身上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之色。
他转向身旁的女婿阎乐,嗤笑道:“看看,这就是一国之君,与市井乞丐有何区别?”
阎乐躬身附和:“相国明鉴。如此昏君,实在不配执掌天下。”
胡亥听到这些话,脸色瞬间惨白。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醉酒而四肢无力,只能瘫坐在地,仰视着居高临下的赵高。
“赵...赵相国...”
胡亥的声音带着颤抖,“你...你怎能如此对朕说话?”
赵高缓缓踱步,靴底踩在玉如意的碎片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在胡亥面前停下,俯视着这位他曾一手扶上皇位的皇帝。
“陛下可知,如今关外烽烟四起,巨鹿城下蒙毅将军正在苦战,而陛下却整日沉醉不醒?”赵高的声音冷得像冰。
胡亥瑟缩了一下,随即又强作镇定:“朕...朕是天子!天下大事自有相国和朝臣处置,何须朕亲自过问?”
阎乐闻言,眼中显露杀意,低声道:“相国,此等废物留着也是祸害,不如...”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胡亥吓得浑身发抖,求助般地望向赵高:“师傅...您曾是朕的老师啊...您教朕读书识字,教朕为君之道...如今怎能...”
赵高抬手制止了阎乐,嘴角泛起意味深长的笑:“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环视这座曾经奢华无比的宫殿,慢悠悠地说道:“朝中还有不少老臣对秦室忠心耿耿,若是此刻动手,难免引起动荡。况且...”
赵高的眼神阴冷下来:“我们在蜀中布置的后路,被那个张良给破坏了。现在杀他,为时过早。”
胡亥听到“张良”二字,猛地抬起头,眼中复杂。那是他曾经追捕的要犯,如今却成了他活命的间接保障,这是何等的讽刺。
赵高对阎乐吩咐道:“加派人手看紧望夷宫,不许任何人出入。特别是那些可能与张良有联系的朝臣,给我盯紧了。”
“遵命!”阎乐躬身领命。
赵高最后瞥了一眼瘫坐在地的胡亥,如看一件废弃的器物,随即转身离去。侍卫们紧随其后,沉重的殿门再次关闭,将胡亥独自留在越来越暗的大殿中。
随着门轴的转动声消失,望夷宫恢复了死寂。胡亥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久久未动。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忽然,他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声在空荡的殿宇中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朕是天子...朕是皇帝...”他喃喃自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那面曾经映照过他无限风光的铜镜。
镜中的人影让他愣住了。乱如蓬草的头发,深陷的眼窝,蜡黄的皮肤,污秽的龙袍...这哪里还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秦二世?
胡亥颤抖着伸手抚摸镜面,记忆中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想起登基大典那天,自己身着十二章纹冕服,在百官朝拜中走向咸阳宫正殿。那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万民跪拜,山呼万岁。
赵高站在他身旁,低声说:“陛下从此执掌天下,当为万世开太平。”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下令处死大臣时的快意,那种生杀予夺的权力让他沉醉。赵高总是在一旁微笑着鼓励:“陛下是天子,天下万物皆为陛下所有,生死自然也在陛下掌握之中。”
还有兄弟姐妹们的求饶声,扶苏那失望而悲愤的眼神...那些画面曾经让他夜不能寐,直到赵高献上美酒和美人,告诉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陛下不必为此烦忧。”
“不必烦忧...哈哈...不必烦忧...”胡亥对着镜中的自己痴笑,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忽然他猛地一拳砸向铜镜,镜面扭曲,映射出他扭曲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