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轮子与铁轨撞击发出的“哐当”声,终于在一声长长的汽笛后,逐渐减缓、停歇。林凡猛地从浅睡中惊醒,窗外刺眼的阳光和喧嚣的人声瞬间涌入。
“各位旅客,广州站到了,请带好您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列车员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在车厢里回荡。
“到了!林凡兄弟,苏明,快醒醒,广州到了!” 陈远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一丝紧张,他早已背好那个军绿色的、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大包,警惕地护在胸前,里面装着他们几乎全部的家当——五千元现金和一些换洗衣物。
苏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赶紧检查了一下随身抱着的、用旧衣服裹了好几层的宝贝——那台便携式录音机和几盘作为音质对比样本的磁带。“到了?这么快?”
林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身体。“不是快,陈大哥,是咱们这一路,心早就飞过来了。走,下车!”
三人随着汹涌的人流挤下火车,双脚真正踏上广州站月台的那一刻,一股混合着煤烟、汗水、廉价香水和南方特有湿热空气的复杂气息,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他们吞没。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重生而来、自诩见过世面的林凡,也感到了强烈的震撼。
江州的火车站与之相比,简直像个宁静的乡镇小站。广州站宏大、嘈杂,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穿着各种颜色、各种样式衣服的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动。大声吆喝的小贩、举着牌子接站的人员、拖着大包小裹的旅客,构成了一幅充满原始生命力和躁动感的画卷。站台上方,“统一祖国,振兴中华”的巨幅标语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提醒着人们这个时代的主题。
“我的乖乖……这人……也太多了!” 陈远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紧了紧胸前的帆布包,身体微微绷紧,像一头进入陌生领地的猎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退伍军人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进入了警戒状态。
苏明更是看得眼花缭乱,扶了扶差点被人流挤掉的眼镜,喃喃道:“你看那些人穿的裤子……裤腿比咱们的‘踩蹬裤’还宽!那花衬衫……颜色真鲜亮!”
林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道:“别愣着,跟着人流走,先出站。陈大哥,看好包。苏明,跟紧我。”
出站的过程又是一番拼搏。好不容易挤过狭窄的检票口,来到站前广场,眼前的景象更加令人瞠目。广场上的人群密度堪比江州的元宵灯会,各种口音的叫卖声、汽车喇叭声、三轮车铃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高楼大厦虽然远不如后世,但在这个年代,已经显得气派非凡。
“去边度啊?要车吗?”(去哪里?要车吗?) 几个皮肤黝黑、穿着汗衫的男人立刻围了上来,嘴里说着拗口的粤语普通话,伸手就要帮他们拿行李。
陈远猛地一挡,厉声道:“不用!我们自己走!” 他凌厉的眼神和挺拔的身姿让那几个“拉客仔”悻悻地退开了。
“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林凡当机立断。他凭着前世的模糊记忆和来之前打听的信息,知道火车站附近鱼龙混杂,不是久留之地。
三人不敢搭乘任何看起来不正规的车辆,拖着行李,一路询问,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在离火车站不算太远、相对安静些的一条小街上,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门脸上挂着“国营”字样招牌的“红棉旅社”。
办理入住时,又遇到了麻烦。前台的中年女服务员一口粤语,林凡他们连猜带比划,才勉强沟通清楚。介绍信、工作证、证明信……繁琐的手续让林凡深刻感受到了这个时代人员流动的艰难。好在他们准备充分,苏晚晴通过父亲的关系弄来的介绍信起了关键作用,最终以“江州市新风文艺社采购员”的身份,开了一个三人间。
房间在三楼,狭窄而简陋,三张硬板床,一个掉了漆的木桌,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发出“吱呀”的声响。但墙壁上挂着的广州地图和窗户外面郁郁葱葱的榕树,都提醒着他们,已经身处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放下行李,陈远立刻检查门窗,又跑到走廊尽头观察消防通道,职业习惯展露无遗。苏明则迫不及待地打开窗户,好奇地打量着楼下的街景。
林凡走到窗前,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已经开始出现吊塔的建筑工地,闻着空气中弥漫的、与江州截然不同的、充满活力的商业气息,心潮澎湃。这就是广州,改革开放的南风窗,未来几十年中国经济奇迹的起点之一。他来了!
“林凡,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苏明既兴奋又有些茫然地问道。陈远也看了过来,等待林凡的指令。
林凡转过身,目光扫过两位值得信赖的伙伴,沉声道:“不着急行动。今天下午,我们什么都不买,就做一件事——看!”
他走到墙边,指着那张简陋的广州地图:“我们先去这几个地方:高第街、西湖路夜市,还有……听说有个叫‘音像城’的地方。记住,我们只带眼睛和耳朵,不带钱!多看,多听,多问价,但绝不轻易掏钱!先把这趟水的深浅摸清楚!”
“明白!”陈远和苏明重重点头。他们知道,林凡的谨慎是对的。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冲动是最大的敌人。
稍事休息,三人离开了旅社。按照地图指示,他们首先来到了闻名已久的高第街。尽管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们大吃一惊。
狭窄的街道两旁,密密麻麻全是摊位和店铺!五颜六色的服装、各式各样的鞋帽、琳琅满目的小商品,堆得满坑满谷。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的摊主都在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或粤语热情招揽顾客。人流摩肩接踵,汗水的气味、新布料的浆洗味、食物油炸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商业氛围。
“这……这得有多少家店啊?”苏明看得目瞪口呆。江州那个他们曾经觉得热闹的集市,与这里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林凡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摊位,重点关注服装的款式、面料和价格。他看到许多在江州还极为罕见甚至闻所未闻的款式:颜色更鲜艳的“柔姿纱”连衣裙、版型更挺括的“老板裤”、印着夸张英文字母和图案的t恤……价格虽然比江州贵,但款式的新颖程度和可选择性,高出不止一个量级!
“老板,这件衬衫点卖?”(老板,这件衬衫怎么卖?) 林凡尝试着用刚学的蹩脚粤语问价。
“靓仔,好眼光!呢件系最新香港款,二十五蚊!”(帅哥,好眼光!这件是最新香港款,二十五块!) 摊主是个精瘦的年轻人,伸出两个手指。
二十五块!在江州,这几乎是普通工人大半个月工资了!林凡心里咂舌,但面上不动声色,又指了指另一件类似的:“咁呢件呢?”(那这件呢?)
“呢件十五蚊,料子差滴。”(这件十五块,料子差一点。)摊主答道。
林凡点点头,没有还价,只是说:“我睇下先,唔该。”(我先看看,谢谢。) 然后转身就走。他需要更多的样本进行对比。
一下午,三人穿梭在高第街、西湖路等几个着名的市场,看得眼花缭乱,也问得口干舌燥。他们不仅看服装,也留意电子表、计算器、太阳镜等小商品。林凡让苏明重点关注磁带和音响设备。
在一个较大的音响摊位前,苏明眼睛发直地看着柜台上摆放的几台品牌各异的双卡录音机,还有一堆堆包装花花绿绿的磁带。他拿起一盘邓丽君的《淡淡幽情》原版带,爱不释手。
“老板,呢个点卖?”(老板,这个怎么卖?)苏明问道。
“原版带,八蚊!”老板伸出巴掌。
八块!比江州翻录的贵了三四倍!但音质和包装,确实天差地别。
黄昏时分,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旅社,每个人都充满了信息过载的兴奋和震撼。
“太多了!好东西太多了!”苏明激动地说,“就是……太贵了!”
陈远则更务实:“人也太杂了,好几个摊主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像看肥羊。咱们得格外小心。”
林凡没有说话,他坐在桌前,拿出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下午的见闻:热门服装款式、大致价格区间、电子产品的品牌和报价、磁带的种类和价格……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计算着其中的利润空间,分析着哪些商品最适合带回江州。
合上笔记本,林凡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初抵羊城的震撼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发现猎物时的冷静和兴奋。
“今天只是开胃菜。”林凡对陈远和苏明说,“我们看到了金矿,但也看到了陷阱。明天开始,才是真正的战斗。记住我们的目标:用最少的钱,买到最能赚钱的货!”
夜色降临,窗外广州城的灯火次第亮起,远比江州繁华璀璨。在这个充满机遇与风险的南方大都会,林凡的弄潮时代,正式拉开了序幕。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考验,即将在明天的市场上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