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调坏了三天，初夏的热气混着十几个人的呼吸，在天花板下凝成层黏腻的白雾。吴梦琪把 端午快消品促销方案 的文件夹按在桌上，塑料封面被手心的汗浸出淡淡的水印。她数着投影仪散热口排出的热风，第三排第三个气孔好像堵了，吹出的风带着股焦味 ——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焦灼得快要冒烟。
下一个，吴梦琪。 王强的声音从主位传来，手里转着的钢笔在桌面上敲出不耐烦的节奏。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着七个烟蒂，最上面那个还冒着袅袅的青烟，在光束里扭成细长的线。
吴梦琪深吸一口气，按下遥控器。ppt 首页跳出来的瞬间，会议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叹 —— 背景是去年重庆龙舟赛的航拍图，嘉陵江上百舸争流，岸边的观众汇成红色的海洋，角落用金色字体写着方案主题：龙舟载福，端午献礼 —— 买满 399 元赠龙舟赛 VIp 船票。
我的方案核心是文化联动。 她的声音带着点微颤，指尖在激光笔上捏出白痕，重庆龙舟赛已经有 230 年历史，今年组委会新增了 20 艘观赛游船... 她切换到下一页，上面是观赛船票的设计图，票根处印着鼎盛商贸的 logo 和火锅底料图案，买满 399 元赠 VIp 船票，满 699 元赠家庭套票，既能拉动销售，又能借赛事提升品牌知名度。
投影仪的风扇突然发出一阵异响，画面抖了抖。吴梦琪下意识地扶住讲台，目光扫过会议室 —— 张莉正对着李伟使眼色，两人嘴角的笑像没擦干净的油渍；后排的老同事低头划手机，屏幕反射的光映在脸上，表情模糊不清；只有李姐抬着眼，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格外清晰。
数据支撑呢？ 王强突然打断她，钢笔停在烟灰缸边缘，船票成本多少？能带来多少转化？别光整这些花架子。
吴梦琪早有准备，点开 成本收益测算表船票我们跟组委会拿团体价，每张比市价低 40%，预计投入成本占销售额的 3.7%。根据去年赛事数据，观赛人群中 25-40 岁消费者占比 68%，正好匹配我们的目标客群... 她的声音越来越稳，想起上周顶着烈日去组委会办公室的经历，负责人老杨翻着档案说 2018 年有个酱油品牌搞过联名，当年销售额涨了 15% 时，窗外的江风卷着龙舟训练的号子声，撞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行了行了。 王强挥挥手，像赶一只嗡嗡叫的蚊子，下一个，李伟。
李伟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捏着两张对折的 A4 纸，走路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吴梦琪散落在桌上的方案页。他把纸往投影仪上一放，白纸上用黑体字打印着三行字：
端午促销方案
活动时间：6 月 10 日 - 6 月 15 日
活动内容：全场满 100 元减 20 元
备注：概不与其他优惠同享
会议室里安静了两秒，连空调的杂音都变得清晰。吴梦琪的手指深深掐进文件夹边缘，塑料壳子硌得指骨生疼 —— 她熬了四个通宵做的方案，光实地调研就跑了六个码头，而李伟这三行字，怕是用不了十分钟就写完了。
这个好。 王强突然笑了，脸上的褶子挤成朵菊花，简单直接，符合快消品逻辑。 他拿起李伟的方案纸，对着光看了看，就该这样，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吴梦琪猛地抬头，喉咙里像卡着块没泡开的胖大海：王经理，我的方案里有详细的投入产出比，龙舟赛的曝光量...
曝光量能当饭吃？ 王强翻了个白眼，钢笔在李伟的方案上画了个圈，客户来买火锅底料，是为了吃，不是为了看龙舟。满减最实在，老百姓就认这个。 他把方案往桌上一拍，就按李伟这个执行，吴梦琪你的方案... 留着当纪念吧。
张莉立刻跟着笑：还是李哥经验老道，知道客户想要啥。 她瞥了眼吴梦琪，新人有想法是好，但还是得多向老员工学学，别总想着标新立异。
我不是标新立异。 吴梦琪的声音发紧，投影仪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重庆人端午看龙舟是传统，去年观赛人数超过八万，这是很好的营销契机...
你懂个屁！ 王强突然提高音量，茶杯在桌上震出一圈水痕，八万观赛的，有几个会特意绕到超市买你的火锅底料？满减能直接拉动消费，你的船票能吗？花里胡哨！ 他抓起吴梦琪的方案，随手扔在桌角，散会！
吴梦琪蹲下去捡方案时，膝盖撞到了讲台的铁腿，疼得她倒吸口凉气。方案册散开了，里面夹着的龙舟赛老照片掉出来 —— 那是她在三峡博物馆翻拍的 1985 年的比赛，黑白照片里的观众挤在吊脚楼的屋檐下，举着油纸伞呐喊，江面上的龙舟像条飞鱼。
走出会议室时，走廊的风带着股霉味。李伟和张莉的笑声从身后追上来，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还真把自己当策划大师了？
就是，以为看了两场龙舟赛就懂营销了？
王经理说得对，花里胡哨的，能当饭吃？
吴梦琪攥紧方案册，塑料封面被捏得变了形。电梯间的镜子映出她通红的眼眶，里面的人影陌生得可怕 —— 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衬衫袖口沾着块咖啡渍，还是昨天打印方案时洒的。她想起大学时在营销课上做的案例分析，老师说 最好的营销是融入当地文化，当时她拿重庆火锅举例，得了全班最高分。
电梯
地一声打开，里面站着两个搬运工，扛着的广告牌上写着 端午龙舟赛，江上看重庆，背景图里的游船和她方案里设计的票根图案几乎一样。吴梦琪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喘不过气。
回到座位，李姐偷偷塞过来张纸条：他侄子的批发部囤了批临期底料，满减能快速清库存。 字迹是用铅笔写的，轻轻一擦就能抹去。吴梦琪捏着纸条，突然想起王强刚才拍板时，李伟嘴角那抹藏不住的笑 —— 原来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不是比方案，是比谁更能帮王强 解决问题。
桌上的绿萝蔫了，叶子上积着层灰。吴梦琪拿起喷壶浇水，水珠落在叶片上，顺着纹路滚到盆底，像她眼里打转的眼泪。她翻开方案的 风险评估 页，上面写着 若遇雨天，可将船票兑换为线上观赛 VIp 权限，旁边贴着她去气象局查的历年端午降水概率表 —— 这些用心的细节，在 满 100 减 20 面前，突然变得像个笑话。
下午去仓库核对库存，保管员老陈正在拆箱。小吴你来啦？ 他指着堆在角落的纸箱，这批底料还有三个月过期，王经理说端午搞活动清掉。 箱子上的生产日期被人用马克笔涂过，隐约能看出是去年 11 月的。
吴梦琪的手指抚过纸箱上的保质期，突然明白了李伟方案的
之处 —— 满减能最快消化临期品，至于品牌形象、文化联动，在王强眼里，远不如他侄子的库存重要。她想起上周在磁器口，老张指着新腌的泡椒说 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利，得攒口碑，当时觉得是老生常谈，现在才品出滋味。
傍晚的夕阳把长江染成金红色。吴梦琪沿着江边走，看龙舟队训练。十几条龙舟在江面上穿梭，号子声震得水面都在颤。教练是个皮肤黝黑的老爷子，拿着喇叭喊：注意节奏！别光顾着快，要齐！
姑娘又来啦？ 旁边卖凉虾的阿姨递过来碗冰粉，还在琢磨你的龙舟方案啊？
吴梦琪接过碗，红糖的甜混着薄荷的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心里的堵。阿姨，您觉得买东西送船票怎么样？
好啊！ 阿姨往冰粉里加了勺醪糟，我儿子年年都想去看龙舟，就是票难抢。要是买火锅底料能送票，我肯定买！ 她指着江面上的船，你看那些年轻人，一边喊加油一边拍视频发抖音，这要是能带上你们的底料，不比满减强？
吴梦琪望着训练的龙舟，突然掏出手机。她打开方案 ppt，对着江面拍了段视频，配文：重庆的端午，该有火锅的辣，也该有龙舟的浪。 发送到工作群时，她犹豫了下，还是点了 仅自己可见。
回到公司时，李伟正在贴满减海报。他踩在椅子上，海报歪歪扭扭地贴在宣传栏中央，把吴梦琪之前贴的新品推荐盖住了大半。哟，回来了？ 他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胶水，王经理说让你协助我搞满减活动，统计各门店库存。
张莉拿着表格走过来，嘴角的笑甜得发腻：梦琪你可得好好弄，别出岔子。李哥这方案要是成功了，说不定能评上季度最佳呢。 她的指甲在 临期品清单 上划了划，这些可得重点推。
吴梦琪没接话，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窗外的长江上，龙舟队还在训练，号子声顺着风飘进来，像句倔强的宣言。她把方案放进抽屉最底层，上面压着李姐给的 避坑指南。笔记本上 真诚是最好的技巧 那句话旁边，她新写了行字：有些战场，赢的不是方案。
夜色渐浓，洪崖洞的灯火亮了。吴梦琪看着江面上往来的游船，突然想起方案里的一句话：重庆的魂，在火锅里，也在江水里。 她拿出手机，给老张发了条消息：张叔，端午龙舟赛那天，我带几箱新底料去你作坊，咱们搞个
边吃火锅边看龙舟
的直播怎么样？
很快收到回复，是个咧嘴笑的表情，后面跟着：要得！再喊上王老板他们，热闹热闹！
吴梦琪笑了，指尖在屏幕上敲出 。她知道自己的方案没能在公司通过，但这并不妨碍她用自己的方式，把重庆的端午味道，把火锅的热辣和龙舟的激情，揉进市井的烟火里。或许这比会议室里的胜负更重要 —— 就像江面上的龙舟，哪怕暂时落后，只要鼓声不停，总有冲线的时刻。
走廊里传来李伟和张莉的笑声，讨论着怎么分活动提成。吴梦琪关掉电脑，拿起背包往楼下走。电梯里的镜子映出她的脸，虽然还有点红，但眼神里的光回来了。她想起老杨说的 2018 年那个酱油品牌，突然很想知道，他们当年是不是也遇到过这样的 。
走出写字楼，江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远处的龙舟训练结束了，号子声停了，但吴梦琪仿佛还能听见那鼓点，在心里咚咚地响 —— 那是不服输的节奏，是重庆姑娘骨子里的韧劲，比任何满减活动都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