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金融中心的凌晨两点，像被墨汁泡透的棉絮，浓稠得化不开。吴梦琪缩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帆布包的背带深深勒进肩膀，磨得皮肤发麻。安全出口的绿光从应急灯里渗出来，在楼梯间的瓷砖上投下青幽幽的光斑，像块浸了水的翡翠，冷得人骨头缝里发颤。
她攥着那把备用钥匙，金属边缘在掌心硌出弯月形的红痕。钥匙是上个月跨部门协作时借的，当时负责对接的行政小妹说 “用完放前台就行”，可她忙得忘了还，现在这串冰凉的金属竟成了唯一的希望。消防通道里静得可怕，只有电梯井偶尔传来 “哐当” 的缆绳声，像巨人在黑暗里磨牙，每响一声，她的心跳就漏半拍。
手机屏幕亮了下，是李姐昨晚发来的消息：“后半夜保洁会停班，凌晨两点到四点是监控盲区。” 下面附着张手绘的办公室平面图，用红笔圈出张莉工位的位置，旁边写着 “电脑在靠窗第三排，记得关窗帘”。吴梦琪对着屏幕深吸一口气，指尖在 “监控盲区” 四个字上反复摩挲，直到屏幕发烫。
她数着楼梯间的台阶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大理石台阶被无数双脚磨得发亮，在绿光里像条蜿蜒的白蛇。走到 58 层的消防通道门口时，她停住脚步，耳朵贴在冰冷的门上听动静。走廊里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偶尔 “嘶” 地吐出缕冷风，在寂静里荡开涟漪。
推开门的瞬间，绿光和走廊的应急灯光撞在一起，在地上洇出片模糊的光影。吴梦琪猫着腰溜出来，帆布鞋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销售三部的办公区像头蛰伏的巨兽，格子间的挡板在昏暗中支棱着，像巨兽的肋骨；散落的文件和绿植在桌面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像没睡醒的爪牙。
她沿着墙根慢慢挪，目光扫过一个个工位。李伟的桌上还堆着没吃完的辣条包装袋，油腻的香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混着灰尘的味道，呛得她鼻腔发痒；张莉邻座的大姐工位上摆着儿子的照片，相框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而李姐的工位永远最整洁，桌角的仙人球在阴影里挺着刺，像在替主人站岗。
离张莉的工位还有三米远时，吴梦琪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那排靠窗的工位在黑暗里像个黑洞，电脑屏幕亮着微弱的屏保光，幽幽地映在玻璃幕墙上。她想起李姐说的 “关窗帘”，脚步更快了些，指尖刚碰到窗帘绳，就听见窗外传来长江索道的 “叮当” 声 —— 凌晨两点的索道载着零星乘客，像悬在半空的摇篮，灯光在江面上晃出细碎的金波。
拉上窗帘的瞬间，办公区彻底陷入黑暗。吴梦琪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线调至最暗，在桌面上投下枚硬币大小的光圈。张莉的工位果然如李姐所说：粉色的键盘套皱巴巴地罩在键盘上，上面沾着几根长发；桌角的咖啡杯没洗，杯底结着深褐色的垢；最显眼的是电脑旁的相框，屏保光正打在上面 —— 照片里张莉穿着红色颁奖礼服，王强站在她身边，两人的手都搭在奖杯上，笑得像两朵盛开的鸡冠花。
“真恶心。” 吴梦琪在心里骂了句，指尖却在颤抖。她知道这张照片背后藏着多少猫腻：王强明知道张莉篡改客户反馈却装聋作哑，明知李伟抢单却只轻描淡写训斥，现在又纵容她伪造证据把自己踩在脚下…… 这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得她眼睛发酸。
她蹲下身，从帆布包里掏出手机支架，固定在对面的空工位上，镜头悄悄对准张莉的电脑屏幕。支架是昨晚在便利店买的，塑料卡扣还带着新包装的毛刺，硌得手心发痒。打开手机录像功能的瞬间，屏幕上的红点在黑暗里亮起来，像只警惕的眼睛，盯着她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
深吸一口气，吴梦琪的手指悬在电脑开机键上。冰冷的塑料触感让她想起第一次摸到公司电脑时的兴奋 —— 那天她穿着新买的白衬衫，在入职登记表上一笔一划写 “销售三部吴梦琪”，以为只要努力就能被看见。可现在，她却像个小偷，在深夜的办公室里，用最狼狈的方式寻找被掩埋的真相。
按下开机键的刹那，电脑屏幕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在黑暗里炸开。吴梦琪慌忙捂住屏幕，指缝漏出的光线在墙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屏保消失后，桌面背景赫然是张莉和王强在枇杷园火锅的合影，两人举着酒杯碰在一起，背景里的红汤火锅冒着热气，像团跳动的火焰。
“d-S-S-2-0-2-0-0-6-1-8-L……” 她盯着密码框，指尖在键盘上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敲，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每敲一个键，键盘都发出 “咔哒” 的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被无限放大，像针戳在紧绷的神经上。当最后一个 “L” 敲完时，她的手心已经全是汗，连键盘套都沾湿了一小块。
“嘀 ——” 电脑解锁的提示音突然响起，短促得像声叹息。吴梦琪的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差点把手机碰掉在地上。她死死盯着屏幕，看着桌面图标一个个跳出来，眼睛因为长时间适应黑暗而酸涩发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眨一下 —— 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根据李姐的 “避坑笔记” 里写的，张莉有个习惯：重要聊天记录会备份在 “我的文档” 里，文件夹名叫 “工作杂记”。吴梦琪的鼠标指针在桌面上缓缓移动，每动一毫米都像在走钢丝。路过 “快消品方案” 文件夹时，她的心跳漏了拍 —— 那里面藏着她熬夜做的磁器口调研数据，现在却成了张莉的 “成果”。
双击 “工作杂记” 的瞬间，文件夹里的文件像潮水般涌出来：“赵总项目报价”“竞品联系方式”“王经理指示”…… 一个个文件名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目光扫过那些文件，突然停在一个名为 “聊天记录备份” 的压缩包上 —— 修改时间正是上周三，也就是她被诬陷的前一天。
就在她准备点开压缩包时，电梯间突然传来 “叮咚” 的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吴梦琪的血液 “唰” 地冲上头顶，手忙脚乱地合上电脑，身体像弹簧般猛地蹲下，钻到张莉的办公桌底下。
桌下的空间狭窄逼仄，堆满了缠在一起的电线和积灰的纸箱。吴梦琪蜷缩着身体，膝盖顶到下巴，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瓷砖地面。地毯上的灰尘钻进鼻腔，呛得她想咳嗽，却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咚咚咚” 的声响撞击着肋骨，像要破膛而出。
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接着是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 “嗒嗒” 声，由远及近。吴梦琪透过办公桌的缝隙往上看，只看见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停在张莉的工位旁 —— 鞋跟很高，鞋面上镶着水钻，在应急灯下闪着冷光。是张莉！她怎么会回来？
“真是的，王经理非要连夜改方案，害得我跑一趟。” 张莉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抱怨，接着是拉开椅子的 “吱呀” 声，“早知道把电脑带回家了，这破电梯半夜还这么慢。”
键盘敲击声响起，张莉似乎在快速打字。吴梦琪屏住呼吸，指尖死死抠着地面的地毯，指甲缝里塞满了灰尘。她能闻到张莉身上的香水味，甜腻的栀子花香混着咖啡的焦香，像条毒蛇，悄无声息地钻进桌下，缠住她的喉咙。
“李伟，你那边搞定没有？” 张莉突然开了免提，李伟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带着酒后的含糊：“放心吧莉姐，It 部的张哥收了我两条烟，保证访问记录永远找不回来…… 那吴梦琪现在是不是跟丧家犬似的？”
“差不多吧。” 张莉的笑声像碎玻璃刮过铁皮，“王经理说了，等这项目结束就给她调岗，发配到仓库数数箱子去，看她还怎么装清高。” 她顿了顿，键盘声停了，“对了，上次让你 pS 的聊天记录，原始文件删干净了吗？别留下尾巴。”
“删了删了，早放‘工作杂记’里加密了，除了你谁也打不开。” 李伟打了个哈欠，“莉姐，这事成了，王经理答应的提成可别忘了分我一半……”
后面的话吴梦琪已经听不清了，愤怒像岩浆在胸腔里翻涌，烫得她浑身发抖。原来王强早就知道真相！原来他们连后路都铺好了！原来那个 “工作杂记” 文件夹里，藏着这么多肮脏的秘密！她的手指在口袋里摸到那个加密 U 盘，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
高跟鞋声再次响起，张莉似乎要走了。吴梦琪死死盯着那双红鞋，看着它们在桌前转了圈，看着张莉弯腰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看着她对着电脑屏幕补了补口红 —— 从缝隙里能看见她嘴角得意的笑，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电梯门关上的 “叮咚” 声传来时，吴梦琪的腿已经麻得失去知觉。她在桌下蜷缩了足足十分钟，耳朵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捕捉着办公室里的每一丝动静。中央空调的嗡鸣渐渐平稳，窗外嘉陵江的浪涛声若有若无，再没有高跟鞋的声响，也没有键盘的敲击声，只有寂静像潮水般漫过整个办公区。
她终于敢慢慢挪动身体，用手肘撑着地面，一点点从桌下蹭出来。膝盖在地毯上磨出沙沙的声响，站起来的瞬间，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眼前金星乱冒。吴梦琪扶着办公桌边缘缓了半天，膝盖上的红痕火辣辣地疼，掌心的冷汗把地毯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晨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吴梦琪望着张莉的电脑屏幕，那片漆黑的镜面里映出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她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 张莉已经离开，但那些藏在 “工作杂记” 里的真相，还在等着她去揭开。她深吸一口气，指尖重新悬向电脑的开机键，黑暗中，手机支架上的录像红点依旧亮着，像颗不肯熄灭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