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疫病高发的季节渐近。在林婉清不遗余力的推动下,牛痘接种在京畿之地已初见成效,新增天花病例锐减,防疫馆首批学员亦能独立处理常见防疫事务,太医院内新法气象渐成。捷报频传,龙心大悦。这日大朝,太子当庭下旨,以林婉清“防疫有功,活人无算,更授业育人,泽被后世”为由,破格晋封其为“安乐县主”,食邑三百户,仍领太医院御医、痘疹防疫使之职。
旨意一出,满朝皆惊。女子封爵,本朝罕有,以医者之身获此殊荣,更是闻所未闻!虽只是最低等的县主,却意味着林婉清正式踏入贵族行列,身份发生了质的飞跃。朝堂之上,恭贺之声不绝,然目光交织间,艳羡、嫉妒、审视、忌惮,复杂难言。
册封典礼在庄严肃穆的太极殿举行。林婉清身着钦赐的县主礼服,环佩叮当,于百官注视下,从容跪接金册宝印。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谨小慎微的医官,而是有了爵位护身的贵女。太子当众褒奖,称其“巾帼不让须眉,乃天下医者楷模”,恩宠之盛,一时无两。
典礼后,按制,新封贵胄需入宫谢恩。林婉清被引至东宫偏殿,太子已更下常服,神色温和。赐座看茶后,太子缓声道:“婉清,你以医术立身,以仁心济世,得此封赏,实至名归。望你戒骄戒躁,日后于医道一途,更为精进,于防疫大业,更建新功。”
“臣……婉清谢殿下隆恩,定当竭尽驽钝,不负圣望。”林婉清依礼谢恩,心中却无多少欣喜,反觉那身华服与宝印沉甸甸的,压得人透不过气。这荣耀,是肯定,更是将她牢牢绑上太子战车的标志。
太子颔首,话锋微转,似不经意道:“太医院积弊已久,刘院判年高,院使一职空悬,非长久之计。朕观你于防疫馆之设,颇识大体,知人善任。日后太医署革新重任,或需你多费心。”
林婉清心中一震。太子此言,已近乎明示欲让她介入甚至主导太医院高层事务!这已远超一个医官乃至县主的本分,是真正的权力核心的试探!她立刻垂首,恭谨答道:“殿下厚爱,婉清惶恐。太医署乃国家医政根本,能臣干吏众多,婉清年轻识浅,唯知尽心防疫本职,于署务大局,实不敢妄言。一切但凭殿下圣裁。”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既表忠心,又明确划清界限,只愿专注于技术领域,避免直接卷入最高权力角逐。太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只勉励几句,便让她退下。
出了宫门,皇家赏赐的仪仗、仆从已在外等候,阵仗煊赫。林婉清却只觉疲惫,命车驾径直回了太医院防疫司那间简朴的衙署。卸下繁复的冠服首饰,换回寻常的御医常服,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顾长渊已在衙署内等候多时。见她归来,他屏退左右,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册封典礼,一切可还顺利?”
“虚礼而已。”林婉清揉着眉心,语气带着倦意,“殿下……似乎有意让我插手太医署革新。”
顾长渊并不意外,沉吟道:“此是意料中事。你如今声望、能力、乃至身份,都已足够引人注目。殿下欲借你之手,整顿太医院,打破旧有格局,亦是制衡德妃一系在宫中势力。然,此乃虎狼之穴,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我明白。”林婉清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棵在秋风中渐黄的古柏,“我只想做好防疫之事,为何总被推入这权力漩涡?”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顾长渊走到她身侧,声音低沉,“自你献上牛痘法那日起,便已身不由己。如今更获封爵,想独善其身,难如登天。”
他停顿片刻,递过一份密报:“德妃今日虽未临朝,但其父兄及一党要员,皆神色不善。赵党余孽近日在地方亦有小动作,似在搜集你推行新法过程中‘扰民’、‘耗费过巨’等‘罪证’。你如今位高,盯着你的眼睛更多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林婉清接过密报,快速浏览,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县主之位,怕不是护身符,而是招祸幡。”
“是护身符,亦是招祸幡。”顾长渊纠正道,“端看如何运用。有了爵位,你行事便利许多,至少某些宵小不敢明面欺辱。但亦因此,你之得失,更关乎天家颜面,言行需倍加谨慎。”
是夜,林婉清独坐灯下,案头一边是县主的金册宝印,光华夺目;另一边是写满疫病数据与医案的笔记,墨迹未干。荣华与责任,喧嚣与寂静,在此刻形成鲜明对比。
她提笔,开始起草一份奏疏,并非关于太医署权争,而是请求将牛痘接种纳入各地官学、义塾蒙童的常规保健事宜,并请旨减免贫苦百姓的接种费用,由朝廷专项补贴。这是她获封县主后,以新身份所做的第一件实事——将恩宠转化为惠及黎民的政措。
她知道,这道奏疏递上,必会引来非议——“沽名钓誉”、“牝鸡司晨”的攻讦恐将更甚。但这是她的道,是她立足的根本。与其在权谋中挣扎,不如以实绩破虚妄。
奏疏写罢,已近子时。她吹熄灯,和衣卧下。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案头那枚冰冷的宝印上,泛着幽光。前路艰险,但她心志已定。无论风雨几何,她只循着医者本心,走自己该走的路。这身荣华,若不能用于济世,便与枷锁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