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岔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身后逆茶之树那饱含痛苦与暴怒的咆哮,以及山体不堪重负的呻吟,如同催命的鼓点,逼迫着四人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奔逃。
赵令渊几乎是被郭大釜和穆影架着前行,他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如游丝,方才沟通茶祖残念、引动本源对抗逆茶之树,几乎燃尽了他的生命之火。陆九娘状态稍好,但也步履蹒跚,全靠一股为清音复仇、守护茶道的意志支撑。郭大釜和穆影亦是伤痕累累,真气耗损严重。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了多久,身后的轰鸣声似乎渐渐远去,但空气中那股甜腻腐朽的暗香依旧如影随形,提醒着他们仍未脱离险境。
“前面……好像有光?”穆影眼尖,指着通道前方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邪异磷光的柔和辉光。
这微光在无尽的黑暗中,不啻于指路的明灯。四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那光芒走去。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不算太大,却异常整洁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座古朴的圆形祭坛,祭坛由一种温润的白玉砌成,表面刻满了复杂而玄奥的符文,这些符文并非暗香阁那种邪异风格,反而透着一种古老、苍茫、中正平和的气息。那柔和的辉光,正是从祭坛中央散发出来的。
祭坛上方,悬浮着一团朦胧的、如同星云般缓缓旋转的碧色光晕,光晕中心,隐约可见一片茶叶的虚影,其形态,竟与赵令渊怀中那片“初心茶”有几分神似,但更加古老、更加凝实,散发着浩瀚而纯净的茶道本源气息。
而在祭坛之下,盘膝坐着一具栩栩如生的骸骨。骸骨身着一袭早已褪色却依旧能看出原本素白底色的茶袍,袍角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与当年昆仑九重天上茶仙陆通的袍服颇有几分神似。骸骨双手结着一个奇特的法印,置于膝上,骨骼晶莹,隐隐有宝光流动,竟无丝毫腐朽之意。
“这是……”陆九娘看着那骸骨与祭坛,眼中露出惊疑不定之色,“这气息……好生古老纯粹,绝非暗香阁邪道!”
赵令渊在穆影和郭大釜的搀扶下,走近祭坛。他怀中的初心茶叶再次发出共鸣般的微热,指向那团碧色光晕和下方的骸骨。
“这片祭坛……还有这位前辈……似乎在镇压着什么,或者说,在守护着这最后一片净土。”赵令渊虚弱地分析道,他感受到祭坛散发出的力量,正在温和而坚定地排斥着外界渗透进来的邪异茶气,在这石室内形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
郭大釜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管他呢!总算有个能喘口气的地方了!俺看这地方邪门得很,外面那鬼树好像不太敢靠近这里。”
的确,虽然能隐约听到逆茶之树暴怒的余波,但没有任何邪气或攻击侵入这间石室。
穆影小心地探查着石室四周,在祭坛后方,发现了一块半人高的玉碑,碑上以古老的篆文刻着一段话:
“余,茶宗守拙,感天地茶气失衡,阴浊暗生,窃据祖树灵韵,化逆种而荼毒苍生。惜力有未逮,未能尽除,唯舍残躯,布‘溯源净坛’,封吾一点真灵不昧,镇此方寸清明,以待有缘。后世弟子若至,当以纯净茶心,燃此星火,或可引动祖树回应,涤荡妖氛,重定茶道乾坤。——守拙绝笔。”
“茶宗守拙?”陆九娘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是了!《茶道秘录》残卷中有过记载,千年前曾有一位惊才绝艳的茶道宗师,自号‘守拙’,其修为通天,曾试图梳理天地茶气,后不知所踪!没想到,他竟是在这里,为了镇压这逆茶之树的雏形而兵解坐化!”
众人肃然起敬。这位守拙前辈,竟在千年前就预见到了危机,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进行阻截。虽然未能竟全功,却留下了这最后的希望火种——溯源净坛,以及他的一点真灵不昧!
赵令渊看着祭坛上那团碧色光晕和守拙遗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共鸣与责任感。守拙前辈等待的“有缘人”,或许就是身负太平茶心、持有初心茶叶、并刚刚沟通了茶祖残念的他们!
“以纯净茶心,燃此星火,引动祖树回应……”赵令渊重复着玉碑上的话,目光渐渐坚定。他盘膝坐在祭坛前,对陆九娘等人道:“我需要借助这净坛之力,再次尝试沟通茶祖,里应外合!这是我等唯一的机会!”
“可你的身体……”穆影担忧道。
“无妨。”赵令渊摇了摇头,眼神清澈而决绝,“守拙前辈可舍身镇邪,我辈后人,又何惜此躯?九娘,老郭,穆影,为我护法!”
他不再犹豫,将怀中那片已然光芒黯淡的初心茶叶取出,置于祭坛中央那团碧色光晕之下。随后,他双手按在祭坛边缘,闭上双眼,不顾经脉刺痛、神魂疲惫,再次全力运转那微若萤火的太平茶心。
这一次,有了溯源净坛的加持,感觉截然不同!
祭坛上那些古老的符文次第亮起,柔和而磅礴的纯净力量如同温暖的潮水,涌入赵令渊近乎干涸的体内,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与心神。那团碧色光晕更是光芒大放,其中那片茶叶虚影缓缓旋转,洒下点点星辉,融入赵令渊的茶心之中。
守拙遗骸上,那点“不昧真灵”也被引动,化作一道模糊却无比坚韧的老者虚影,出现在赵令渊的心神感知中。老者对他微微颔首,眼中满是欣慰与托付,随即化作一道精纯的意念洪流,携带着他千年镇压此地的感悟与对茶道的终极理解,汇入赵令渊的识海!
这一刻,赵令渊仿佛跨越了千年时光,与茶宗守拙的意志产生了交融。他看到了千年前天地茶气的微妙失衡,看到了那阴浊邪气如何窃取昆仑茶祖散逸的灵韵,孕育出逆茶之树的雏形,也看到了守拙前辈与之惨烈大战、最终无奈兵解布阵的悲壮……
更多的,是一种对茶道本源更深层次的理解与共鸣!
“原来如此……茶道非独静,亦有动;非独柔,亦有刚;非独生,亦有杀!守护净土需雷霆手段,涤荡妖氛要玉石俱焚!”赵令渊福至心灵,对太平茶心的领悟再上一层楼!那平和温润的茶息之中,悄然生出了一丝凛然不可犯的决绝肃杀之意!
他的心神,在净坛之力和守拙真灵的加持下,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清晰度,再次穿透层层阻碍,连接上了逆茶之树深处那被囚禁的、布满裂痕的茶祖残念!
这一次,不再是温柔的抚慰与引导,而是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共鸣与呼唤!
“茶祖在上!弟子赵令渊,承守拙之志,借净坛之力,请引本源,涤荡逆种!”
“嗡——!”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昆仑之巅,那株沉寂的茶祖树本体,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一道跨越万水千山的、微不可查却本质崇高的意念,循着那被囚残念与赵令渊纯净茶心构成的桥梁,悄然降临!
与此同时,祭坛之上,初心茶叶在净坛之力和赵令渊新生的肃杀茶心激发下,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璀璨的光芒,竟与守拙遗骸那点真灵、以及祭坛本身的力量彻底融合,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贯穿幽冥的碧色光柱,顺着赵令渊心神指引的方向,轰然射向逆茶之树的核心!
“不——!!!”
逆茶之树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恐惧与绝望的尖啸!
整个地下世界地动山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石室外,传来逆茶之树主干崩裂的可怕声响,以及无数气根断裂、骸骨粉碎的嘈杂!那令人窒息的邪异茶气,如同退潮般开始急速消散!
“成功了?!”郭大釜又惊又喜。
陆九娘却脸色一变:“不好!这邪树要彻底疯狂反扑!也可能……是它核心被毁,引发的最终崩塌!这里也不安全了!”
她话音未落,石室顶部已经开始龟裂,碎石落下。
赵令渊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碧光一闪而逝,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眼神却锐利如出鞘之剑。他一把抓起祭坛上那因耗尽力量而变得平凡、却多了一丝古老韵味的初心茶叶,喝道:“走!顺着来路,冲出去!”
四人不敢停留,再次冲入来时的通道。这一次,通道崩塌得更加厉害,但那股阻碍他们的邪异力量却大为减弱。
他们能感觉到,身后那庞大的、令人绝望的邪恶意识正在飞速消散,如同雪崩般不可逆转。
亡命奔逃中,不知经历了多少险阻,当最后一点力气即将耗尽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久违的、自然的天光!
他们冲出了山腹,重新回到了云雾缭绕的乌尤山山林之中!此时,竟是黎明时分,东方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
回首望去,只见乌尤山南麓大片区域山体塌陷,烟尘冲天,那浓郁的、笼罩此地不知多少年的邪异雾气正在快速消散。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四人狼狈不堪却写满劫后余生的脸上。
结束了。
那恐怖的逆茶之树,那企图颠覆茶道的暗香阁核心据点,终于在守拙前辈的千年布局、赵令渊的舍身沟通、瑞王的龙气相助以及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彻底崩塌。
然而,付出的代价亦是惨重。茶清音葬身黑暗,赵令渊本源重创,众人皆负伤不轻。
但希望的火种,已然重燃。
赵令渊摊开手掌,看着那片看似平凡、却承载了太多因果的初心茶叶,又望向昆仑的方向,轻声道:
“守拙前辈,星火已燃,接下来的路,该我们走了。”
山风拂过,带来久违的、清新自然的草木气息,仿佛在回应着他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