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着掠过京师的琉璃瓦,卷起地上尚未扫净的落叶,却吹不散紫禁城乾清宫内那股沉稳而温热的气息。
岁末将至,各地、各衙门的年终考成、钱粮奏销、军政汇总如同百川归海,汇聚于御前。
朱由检端坐于巨大的御案之后,案上堆积的卷宗几乎要将他淹没。
王承恩侍立一旁,小心地整理着已批阅和待批阅的文书,偶尔为炭盆添上新炭,确保暖阁内的温度适宜。
朱由检揉了揉略显酸涩的眉心,却没有丝毫倦怠。
他正沉浸在一种盘点家底、谋划未来的奇特兴奋之中。
脑海中那无形的“帝权图谱”虽不能直接显示这些枯燥的数字,却能让他透过这些数字,看到背后的人心向背与势力消长。
首先是内政与财政。
户部尚书毕自严亲自呈上的奏报最为厚重。
去岁虽有天灾,但得益于卢象升在河南等地强力推行“清丈田亩”与深化“一条鞭法”。
加之皇家商行凭借玻璃、肥皂、白糖等新奇之物在江南狂敛财富,国库(太仓库)与内帑的收入竟实现了逆势增长!
“陛下,”毕自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去岁太仓库实收银两,较天启七年,增三成有余!若算上内帑皇家商行所入,几近翻倍!”
“尤以商行利税增长最速,已占岁入十一之数!江南松江、嘉兴二府试点,清出隐田近百万亩,赋税亦有所增……”
朱由检微微颔首。
抄没阉党、晋商的巨额财富提供了启动资金,而皇家商行则展现了强大的“造血”能力。
这证明了他以经济手段撬动改革、分化既得利益集团的策略是行之有效的。
“然,支出亦巨。”
毕自严话锋一转,“宣大移民实边、开设互市、犒赏边军、孙传庭所部粮饷、各地赈灾及以工代赈……所费不赀。”
“幸有前次抄没垫底,方能支撑。若长此以往,仍需广开财源,节用爱民。”
“朕知道了。”朱由检沉声道,“财源之事,朕自有计较。节用方面,宫内用度,朕已率先削减。各地衙门,亦需效仿,严禁奢靡!”
其次是军事与边疆。
兵部尚书王在晋的奏报则充满了硝烟与变革的气息。
“辽东方面,袁崇焕接旨后,已上表谢恩,并陈明将继续加固宁锦防线,谨守城池。”
“然,其亦再次提及‘五年平辽’之期,请求朝廷保障关宁军饷……”王在晋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皇帝的脸色。
朱由检面无表情:“准其所请,关宁军饷按旧例拨付,然需兵部、户部联合派员,严格稽核兵员实数,杜绝虚冒。
告诉他,朕要看的是实实在在的战果,而非空言。”
“东江镇,经孙国桢、陈继盛、刘兴祚等整饬,已初步稳定,汰弱留强,现有堪战水陆兵员两万八千余人,战船百余艘。毛文龙旧部皆已安抚,暂无叛乱之虞。”
“宣大方向,孙传庭奏报,互市已开,首批入市蒙古部落十余个,交易顺畅,抽分所得颇丰。”
“移民安置已逾万户,设立移民屯三十七处,大型镇虏堡三个,新训练民兵近五千人,虽冬日艰苦,然人心尚稳。”
“‘归化义从’已扩编至两千骑,堪为一用,还可以随时抽调近万的草原联防军。”
“其以‘惩戒不臣’为名,驱逐、削弱亲建州部落三个,拉拢归附中型部落两个,目前宣大边外三百里,已初步形成以我大明为主导的秩序……”
民兵?义从?联防军?
都很好,日后就是要让这些新附土地成为一个刺猬。
后金若是敢来,非让他们被扎的满头包不可。
听着王在晋的汇报,朱由检脑海中浮现出北疆的图景。
袁崇焕被暂时按住,东江镇隐患消除并收归国有,孙传庭则在草原上成功地开辟了一片新天地。
虽然皇太极主力未损,但大明在战略上已扭转了被动挨打的局面,甚至开始主动出击,争夺漠南的主导权。
“告诉孙传庭,做得很好。然切不可骄躁,移民屯堡需妥善过冬,互市管理需公平守信,对归附部落需恩威并施。明年开春,朕希望看到更多的部落来归,更多的荒地变成良田。”
最后是科技与未来。
徐光启与宋应星的联名奏报,则让朱由检看到了更长远的希望。
“陛下,与尼德兰使团之学问切磋,颇有收获。彼等所携《几何原本》等数学典籍,已组织人手加紧翻译,其于测量、炮术瞄准大有裨益。”
“彼等工匠所述之‘锉床’、‘镟床’等器械原理,于西山匠作苑改进工具或有启发。”
“燧发枪量产工艺已稳定,月产可达四百多杆,等那新招的上千学徒可以上手之后,月产可翻三到五倍!轻型野战炮之研制,亦有所突破……”
“另,陛下所命留意之‘番薯’、‘玉米’等物,在漳、泉等地寻得少量种苗,秋天已经小范围试种,已留种,还给孙传庭那里送了一些,明年将大范围试种……”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朱由检心中默念。燧发枪和未来火炮的列装,将从根本上改变战争形态;
新作物的引进和推广,则是应对小冰河期气候、解决粮食问题的关键。
与荷兰人的接触,就像打开了一扇窗,虽然对方藏着掖着,但只要开了口子,总能学到东西。
将所有奏报梳理一遍后,朱由检长身而起,走到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
上面,大明疆域依旧广袤,但世界更大。
“王伴伴,”他忽然开口,“传朕旨意,今岁除夕,赐宴群臣。朕要与他们,共度新年。”
“奴才遵旨。”王承恩躬身应道。
朱由检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仿佛穿透了宫墙,越过了山河,看到了那纷繁复杂的局势背后,隐隐浮现的脉络。
“崇祯元年,算是站稳了脚跟。”
他心中盘算,“清理了阉党,稳住了朝局,抄家得了启动资金。”
“袁崇焕和毛文龙的问题,用最小的代价解决了其中一个,压制了另一个。”
“孙传庭在草原开了个好头。皇家商行证明了它的价值。科技树也开始点了……”
“明年,崇祯二年……”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划过,“国内,新政要全面推开,尤其是官绅一体纳粮,这才是触及根本的改革,也是工业革命的前置条件。”
“虽然阻力会更大,虽然开始的时候效果可能不好,不过架子先搭起来,剩下的,再慢慢的恩威并施,去分化瓦解。”
“边镇,孙传庭要巩固成果,继续挤压后金在蒙古的空间,需要谨防建奴反扑。”
“辽东,要看住袁崇焕,也要防备皇太极的反扑。海上……东江水师要整顿,尼德兰人要利用也要防备,或许,该考虑重建大明的远洋船队了……”
“路还很长,但方向,已然明确。”朱由检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坚定而自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