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石阶上凝着未干的潮气,混杂着霉味与铁锈味,在暮色里发酵成令人窒息的沉郁。萧彻提着盏油灯,一步步走下石阶,灯芯爆出的火星映在潮湿的石壁上,忽明忽暗,照亮了两侧牢房里关押的柳家党羽——他们大多垂着头,昔日的嚣张被恐惧碾碎,唯有最深处的那间牢房,还透着一股不肯熄灭的执拗。
“吱呀”一声,牢门被狱卒拉开,铁链拖在地上的声响在空荡的甬道里格外刺耳。柳老夫人坐在草堆上,发髻散乱,华服被尘土染得斑驳,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像淬了毒的冰棱,死死盯着走进来的萧彻。
“七殿下大驾光临,是来欣赏老身的惨状吗?”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可惜啊,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萧彻将油灯放在墙角的石墩上,昏黄的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真相?柳家私藏三千私兵,勾结蛮族意图献城,给六皇子喂毒操控朝政……这些难道不是真相?”
“是,也不是。”柳老夫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牢房里回荡,带着几分疯癫,“私兵是真的,密信是真的,可你以为,凭这些就能扳倒我柳家?太天真了!”
林晚意在牢门外站着,指尖攥着沈氏手札里那页写着“玉兰花开,血祭皇城”的残页,心跳得像擂鼓。她不明白萧彻为何坚持要单独审柳老夫人,直到方才玄安大师派人送来消息——天牢的看守里,还有柳家的暗线,今夜极有可能动手劫狱,而柳老夫人要等的“收网”,或许就在此刻。
“天真?”萧彻弯腰,捡起地上一根脱落的铁链,在手里轻轻掂量,“那你说说,什么才不是天真?是等你的暗线来劫狱,还是等蛮族的先锋攻破城门?”
柳老夫人的笑容猛地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狠厉取代:“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但你知道又如何?那批私兵里,有一半是当年镇国公府的旧部,他们欠我柳家的债,迟早要还!”
“镇国公府从不欠谁的债。”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冷,铁链在他掌心发出“咔咔”的轻响,“当年兵变,是你柳家勾结外敌,诬陷我父亲通敌,杀害忠良!赵勇的父亲赵忠,卫峥的兄长卫凛,还有沈夫人的兄长沈毅……哪一个不是死在你柳家的刀下?”
他每说一个名字,铁链就重重砸在石地上一下,震得柳老夫人的身体微微发颤。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血色往事,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冲得她心神大乱。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沈夫人的手札里,记着所有真相。”萧彻直起身,目光如利剑般刺穿她的伪装,“包括你为何如此痛恨镇国公府——因为先皇后临终前,把真正的传位遗诏交给了我父亲,而那遗诏上写的,根本不是当今陛下,而是……”
“住口!”柳老夫人猛地尖叫起来,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不许你提先皇后!更不许你提遗诏!”
牢门外的林晚意心头剧震——沈氏手札里从未明说先皇后的遗诏内容,萧彻这番话,竟是在试探她!她悄悄后退半步,对埋伏在暗处的秦管家使了个眼色,指尖在腰间的玉佩上快速敲击——这是约定的信号,一旦柳家暗线出现,立刻动手。
牢房内,萧彻看着柳老夫人失控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看来我说对了。先皇后的遗诏,才是你真正想藏的东西,对吗?你费尽心机除掉镇国公府,操控六皇子,甚至勾结蛮族,都是为了阻止遗诏重见天日。”
柳老夫人喘着粗气,眼神里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是又怎么样?那遗诏本就不该存在!先皇后偏心,放着嫡子不立,偏要立一个……”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猛地闭紧了嘴。
“立一个什么?”萧彻追问,步步紧逼,“立一个流着镇国公府血脉的皇子?还是立一个……能揭露你当年构陷先皇后的皇子?”
“你什么都不知道!”柳老夫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混杂着绝望与怨毒,“当年若不是先皇后挡了我的路,我儿子早就成了太子!是她!是她毁了我的一切!我凭什么不能报仇?!”
就在这时,天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兵器碰撞的脆响——是柳家的暗线动手了!秦管家的喝声、刀剑的嘶鸣、狱卒的惨叫交织在一起,在甬道里炸开。
柳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狂喜:“我的人来了!萧彻,你的死期到了!”
萧彻却纹丝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来的是你的人?那是秦管家引蛇出洞的诱饵。你藏在天牢的暗线,早在三天前就被我们策反了。”
话音刚落,牢门外传来秦管家的声音:“殿下,柳家暗线已全部擒获,为首的是天牢典狱长,招认柳老夫人还有最后一道指令——今夜子时,若她没从牢里出来,就点燃藏在皇城根下的火药,炸毁整个皇宫!”
柳老夫人如遭雷击,瘫坐在草堆上,面如死灰。她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萧彻的圈套,所谓的“收网”,不过是对方为她精心编织的坟墓。
萧彻弯腰,从石墩上拿起油灯,照亮她苍白的脸:“现在,该告诉我遗诏在哪了。”
柳老夫人看着跳动的灯芯,忽然凄然一笑:“遗诏……在听雪楼的玉兰树下,埋在沈氏的棺木旁。她说过,等玉兰花开满枝头,就让真正的主人去取……”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渐渐涣散,“可惜啊,我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
油灯的光忽然剧烈摇晃起来,萧彻抬头,只见牢门外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不是火药爆炸,是秦管家按计划点燃的信号,通知城外的禁军,柳家最后的余孽已除。
他转身走出牢房,林晚意立刻迎上来,手里还攥着那页残页:“她说的是真的吗?遗诏在听雪楼?”
“十有八九。”萧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天牢的寒意,“柳老夫人到了这个地步,没必要再说谎。”他看向远处的火光,“秦管家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江南,守住听雪楼,等我们处理完京城的事,就亲自去取。”
天牢外的厮杀渐渐平息,晨曦正从地平线爬上来,将皇城的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红。萧彻站在石阶上,望着逐渐苏醒的京城,忽然想起柳老夫人最后的话——“等玉兰花开满枝头”。
今年的玉兰,开得似乎比往年早。
三日后,京城的局势彻底稳定。柳家党羽被连根拔起,西郊的私兵和蛮族使者尽数被擒,六皇子萧煜的“牵机”毒在太医院的诊治下渐渐好转,每日跟着萧彻在演武场练习骑射,眉宇间的阴郁被少年人的爽朗取代。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萧彻,将一枚雕刻着龙纹的兵符放在他面前:“彻儿,这是京畿卫的兵权,交给你,父皇放心。”他顿了顿,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关于先皇后的遗诏……你打算怎么办?”
“按遗诏办。”萧彻的声音平静无波,“无论上面写的是谁,都该让天下人知道真相。”
皇帝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好,朕信你。”
离开皇宫时,萧煜正在宫门外等他,手里拿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七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江南?我想去看看听雪楼的玉兰。”
萧彻接过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等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带你去。”
远处的护城河边,柳枝抽出了新绿,几只燕子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林晚意站在柳树下,看着不远处并肩而立的兄弟俩,手里把玩着那个装玉兰籽的香囊——玄安大师说,这籽已经吸足了地气,到了听雪楼,正好可以种在沈夫人的墓旁。
她抬头望向江南的方向,仿佛已经看到了听雪楼的玉兰花开得如云似海,看到了沈氏手札里记载的所有真相,都在阳光下渐渐清晰。
属于他们的路,还在继续。而那封藏在玉兰树下的遗诏,终将在花开时节,揭开最后一层面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