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男人的声音刚落，李秀芬正要答应，手里的抹布还没拧干，就听见隔壁传来王霞的喊声。声音又急又抖：“妞妞！妞妞你别吓妈！”
她顾不上外面是谁，转身就往外跑。水盆还在脚边，肥皂泡破了，水面映着天光晃了一下。
妞妞瘫在公用水龙头旁边的石阶上，脸红得发紫，嘴唇白得没有血色。赵大妈蹲在一旁拍她的肩膀，嘴里念叨：“这孩子刚才还追蜻蜓呢，怎么一下就倒了？”
王霞抱着女儿，手一直在抖。她刚从夜班回来，脸上全是汗，衣服也湿透了。看到秀芬冲过来，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秀芬，你快看看她，是不是中暑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先别晃她。”秀芬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妞妞的额头，烫得吓人。“扶她去阴凉地，靠墙坐着，头稍微低点。”
赵大妈赶紧帮忙架起孩子，挪到屋檐下的阴影里。秀芬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跑。她从碗柜里拿出干净毛巾，又抓了一小撮盐，顺手拎起水桶去接凉水。
回到妞妞身边，她把毛巾浸湿，拧得半干，叠成条盖在孩子额头上。又让王霞解开妞妞的领口和袖扣，露出手腕和脖颈。
“不能喝热水。”她看见王霞想喂孩子一口热糖水，立刻拦住，“现在给她喝热的会更烧。”
她兑了一杯淡盐水，放在一边晾着。等妞妞眼皮开始轻轻颤动，呼吸平稳了些，才一点点往她嘴里喂。每次只给几滴，隔几秒再喂一次。
“这是让她身体慢慢回过劲来。”她对王霞说，“要是灌多了，她会吐。”
周围已经围了几个人。有人小声说：“掐人中不管用吗？”
“没用。”秀芬摇头，“人晕过去了，掐也没反应。关键是降温。”
她换了一条冷毛巾，继续敷在妞妞腋下。过了几分钟，妞妞的手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
“醒了。”赵大妈松了口气，“哎哟我的小祖宗，可把人吓死了。”
妞妞睁开眼，眼神还有点懵，但能认出妈妈了。王霞把她搂进怀里，哭得停不下来。
“回去躺着，别马上吃饭。”秀芬叮嘱，“明天也不能在外面疯跑。这几天早晚都得有人看着。”
王霞一个劲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秀芬，要不是你……”
“先回家吧。”秀芬帮她扶起孩子，“我回头给你送点绿豆汤。”
赵大妈跟着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这天气真是要命，太阳跟火炉似的，连风都是热的。”
秀芬没说话，低头看自己手心，刚才一直攥着毛巾，掌心全是汗。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高悬，晒得院子像蒸笼。
她回屋换了身干爽衣服，从橱柜深处翻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攒了好久的乌梅、山楂片和甘草，还有两块冰糖，一直舍不得用。
锅洗干净，加水，把材料放进去。她把炉火烧到最小，盖上锅盖慢煨。这种时候不能浪费煤，火大了汤容易糊，火小了味道出不来。
两个多小时后，汤色变深，酸香混着甜味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她关火，滤掉渣子，把汤倒进一个大瓷盆里，端到院子里晾凉。
赵大妈第一个凑过来：“这味儿真特别，闻着就想喝水。”
“尝尝看。”秀芬舀了一碗递过去。
赵大妈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哎哟！酸甜适中，喝完嘴里还凉丝丝的。”一口气喝了两碗，才放下碗，“明天你还煮不煮？”
“煮。”秀芬说，“只要你们不嫌麻烦，谁渴了就来盛一碗。”
消息传得很快。傍晚前，好几家都过来打了汤。老人孩子都爱喝，连平时不爱搭理人的钱婶也让人捎话：“少放点糖，我们家老头子血糖高。”
秀芬一一应下。她记住了每家的口味，有的要酸些，有的要淡些，第二天调整分量。
吴婶路过时站在远处看了会儿，嘀咕了一句：“大热天还熬这个，费煤不说，万一放坏了拉肚子谁负责？”
赵大妈立马接话：“你怕拉肚子就别喝！秀芬家做饭什么时候出过事？你看妞妞今天都能跳绳了，人家救人都没要一分钱！”
吴婶没再吭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拿了个空罐头瓶：“给我装一点，带回去给我妈尝尝。”
秀芬笑了笑，给她盛了半瓶，还特意多放了一片山楂。
晚上收工，她把瓷盆洗干净，摆在厨房门口。抬头看天，云层薄了些，但空气还是闷。明天肯定又是大晴天。
她想着要不要加点薄荷叶进去。上次郑老爷子给的干薄荷，还剩一小把。加进去应该更解暑。
王霞悄悄走过来，手里捏着一把绿豆，轻轻放进秀芬窗台上的小碗里。没说话，冲她点了点头就回去了。
赵大妈临睡前还专门过来问：“明儿几点开锅？我早点来排队。”
“不用排队。”秀芬说，“傍晚汤就好，你随时来都行。”
“那不行，总得有个先后。”赵大妈坚持，“你要不管，以后大家抢着打，反倒乱了。”
秀芬想了想：“那就按平时打水的顺序来，谁该用龙头，谁先来取汤。”
“这还差不多。”赵大妈满意了，背着手走了。
夜风吹了会儿，温度没降多少。院里各家都搬出竹床、小板凳，在外面乘凉。孩子躺在大人腿上，听着故事慢慢睡着。
秀芬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摇着蒲扇。她看见妞妞穿着小背心，在院角追一只萤火虫，笑声清脆。
赵大妈端着碗过来涮了涮，笑着说：“这汤真是救命的东西，我家老头子说比汽水强。”
秀芬点头：“主要是酸味能生津，加点盐还能补出汗丢的电解质。”
“啥？”赵大妈没听懂。
“就是……能让身体不那么虚。”秀芬改了说法。
“哦！”赵大妈恍然大悟，“怪不得喝完浑身舒坦。”
两人正说着，钱婶走过来还碗。她把洗干净的瓷碗递过来，又从布包里掏出一本书：“这是我以前抄的菜谱，有几页写了消暑的方子，你看有没有用。”
秀芬接过书，纸页发黄，字迹工整。她道了谢，钱婶摆摆手就走了。
她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夏日饮食调理”。笔迹清秀，条目清晰。
她正看得仔细，赵大妈突然一拍大腿：“哎！秀芬你现在可是咱们院里的‘解暑专家’了！”
旁边几个人笑了起来。
秀芬也笑了，没说话。她合上书，抬头看天。星星出来了，一闪一闪的，像是撒在黑布上的盐粒。
她起身把瓷盆端进屋，洗干净后倒扣在碗架上。明天还要用。
炉膛里还有点余温，她加了点煤封住，准备半夜再焖一锅。
刚坐下，就听见外面有人咳嗽。是王霞，带着妞妞过来。
“妈让我谢谢您。”妞妞仰着脸，手里捧着一朵野花，“这是我在墙根摘的，送给你。”
秀芬接过花，是一朵小白菊，花瓣有点蔫了，但很干净。
她摸了摸孩子的头：“谢谢妞妞，阿姨明天还给你留一碗最凉的。”
妞妞笑了，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嘴。
王霞轻声说：“她非要送来，我说改天也行，她说不行，今天就得送。”
秀芬看着孩子的眼睛，亮亮的，不再像白天那样呆滞无神。
她把花插进桌上的空墨水瓶里，加了点水。花茎直了起来，花瓣慢慢舒展。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和远处狗叫。
她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把明日要用的乌梅拿出来数了数。
还够煮三天。之后得想办法再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