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太阳像一鼎烧熔的白金,悬在当空毫不吝惜地倾泻着炽热的光,断断续续地锯着人的神经。
空气里浮动着细密的热浪,那热度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皮肤,渐渐化作一层细汗,黏腻地贴在身上。
检测时除了工作人员和进了安检门的人,剩下的都在外面站着,顶着火辣辣的太阳。
包括执行者、“异能人”以及执判官。
基因检测的人们都在抱怨末日这变幻莫测的天气,昨天刮大风、今天大太阳、明天下大雨,比伴侣的心情还难以琢磨,比高层的脸变得还快。
而三个小屁孩在长队中显得格外突出——秦茵和季寻墨一前一后,他们俩个手上还抓着块大布,像一个垫子。
那块布四角延出去4条长绳,两条两条的分别被男孩和女孩在手中紧紧攥着,垫子的部分在地上,绳子在上方,非常容易移动,而中间坐在那块布上的赫然是于小伍。
他盘着腿横着坐在垫子上,面对着旁边都是老者的那排,于小伍面对着的那个老头转头一看,这副场景让他皱起眉头:莫非是高层的人户来压榨孩子?
岂有大此理!
他刚想张出正义的嘴来批评丝毫没有愧疚的年轻人,就看到吊儿郎当的青年不带留恋的起身,拿了那女孩手上的绳子,把那女孩赶到了中间。
嘴里说道:“来茵茵,该你了。”
老者:……
原来轮流受苦。
老者闭上了嘴。
老头前面一个老太太转头一看笑呵呵的说:“瓜娃子挺会享受的嘛。”
至于是谁想出这么一个损招的。
15分钟前,空气依旧燥热,虽说心静自然凉,但他们几乎一直在动,每回只动一步,时间差卡的特别死,静也静不下来,也不能一步到位全弄完,十分痛苦。
秦茵抹了一把流在脖颈上的汗,季寻墨感觉像是在汗蒸,他转头去问于小伍有没有什么可以休息的好办法。
于小伍摸了摸下巴深思熟虑。
突然他灵机一动,眼型笑的狭长,满眼全是对自己的认可。
“我有一个点子。”
关键是他们还采纳了,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于小伍从随身包里面掏出来一个大地毯,铺在地上,表示让一个人坐在地毯上,剩下两人一人拽一头绳子往前拖,轮流来做,轮流来拖。
这点子没谁了,季寻墨一拍脑袋调侃完后秦茵马上实行。
于小伍是“异能人”,秦茵是武术世家,季寻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力气这么大。
两人拖一个轻轻松松,但即使这样,轮到季寻墨休息时,这对青梅竹马总会多让他休息一会。
到了中午集体休息时间,这块相当结实的地毯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三个小孩把它铺在地上,就地坐下。
人群中也有大部分坐下的,还有坐在别人鞋上的,反正卧龙凤雏齐聚一堂。
吃着执行者刚刚一大箱一大箱送来的压缩饼干,可算是彻底得到了休息。
季寻墨却往四处望,他像是得到感应想找到那个人,往大队伍的末尾方向看去。
看到了那张十分引人注目的脸,江墨白依旧朝他招招手,和上回一样,那是让他过去的意思。
季寻墨在另外两位迷惑的目光下麻溜的起身。
“江执判喊我,我去去就回。”
“给你占地噢。”于小伍朝他喊。
“好兄弟。”季寻墨用手向后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
江墨白带他来到一个大平层。
基地社会运转核心、绝对秩序的象征——「基因公民管理局」
官方文件用语叫“生命档案室”,核心职能是Id卡的发行与管控。
新生儿出生72小时内强制录入虹膜、dNA、声纹三重生物密钥。
如果说,基因部的基因检测是用来查是不是基地的人,那基因局的检测就是用来查是不是人。
基因检查的血液或许可以偷梁换柱,但基因局就是一面照妖镜,管你是什么鬼魅魍魉,都能给你查出来。
大厅里,周围全是排队等着录入身份信息的居民,有抱着婴儿的母亲,有刚成年的“异能人”,还有几个看起来比他从前更脏的废墟流浪者。
两人走进特殊通道,江墨白边走边说:“说你之前在废墟流浪,没录入过信息。”
季寻墨乖巧点头,心里却在想:也不算说谎,他确实在贫困区摸爬滚打了很多年。
检测员是个戴厚眼镜的姑娘,看到江墨白时手抖得连扫描仪都拿不稳。
“江、江执判!这位是...”
“流浪儿,我捡的。”
江墨白言简意赅。
接下来的八道检测工序,季寻墨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摆弄来摆弄去。
抽血时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倒是江墨白多看了他一眼。
“基因序列正常。”
“异能量反应...零?奇怪,按理说废墟长大的孩子多少会有点...”
“可能是仪器故障,再测一次。”
“还是零。”
江墨白站在一旁,脸上看不出情绪。
当检测员犹豫着要不要进行第九次检测时,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可以了。”
足以证明他是人类了。
…
填表环节才是最难的。
检测员推过来一张表格。
江墨白接过笔,姓名,年龄,性别都十分顺利,而到了出生日期这里出了问题——
季寻墨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
“那就6月13日吧,可以吗?”
我带你回家的那天。
季寻墨点点头。
江墨白继续往下看,又是一个大问题——父母信息。
他在“父母”那一栏停顿了很久,季寻墨站在旁边,看着那支笔悬在空中,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
最终写下“失踪”两个字时,季寻墨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监护人...”检测员小声提醒。
江墨白盯着表格看了很久很久,那个总是挺得笔直的背影,此刻显得有些单薄。
签上这个字,就要带他一辈子了。
江墨白,你真的准备好承担这个责任了吗?
或者说,你真的准备好给他一个家吗?
你要管他的衣食住行,给他成长指导、心理疏导。
带他训练让他变强,有自保的能力。
可你连人类对情感独有的浪漫都不甚了解。
蓦然去养一个孩子,你真的能做得到吗?
你见过季寻墨在废墟里警惕的目光,听过他在梦里喊“妈妈”的呓语,甚至亲手帮他包扎过伤。
可当真正要在“监护人”那一栏签下名字时,执判官冰封的理智突然裂开一道缝——你能给他一个家…而不是又一个战场吗?
3分钟。
江墨白在心中对自己进行了3分钟的质问。
季寻墨不知道江墨白在想什么,但他看到那双修长的手指慢慢收紧,又缓缓松开。
最终,江墨白拿起笔,在监护人那一栏工整地写下——
「江墨白」
一个人做事一个人当,他捡来的孩子由他来养。
“好了。”
制卡机在卡槽推出一张崭新的Id卡,江墨白把卡递给他。
“收好,弄丢很麻烦。”
季寻墨接过卡片,他想起执判官在纸上签下名字的一刻,突然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
“谢谢江执判。”
声音有点闷闷的。
江墨白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很轻。
他给了我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