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长廊,将洋甘菊花丛镀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
季寻墨蹲在花丛旁,手指轻轻拨弄着沾满水珠的花瓣,水珠滚落时折射出细碎的光。他最近总在这个时间过来,因为安眠说过,这时候的阳光最适合洋甘菊生长。
水壶突然变得沉重起来。身后传来轮椅碾过地面的细微声响。季寻墨警觉地回头,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短刀——却在看清来人后怔住了。
轮椅上的老人穿着朴素的灰色毛衣,膝盖上盖着一条旧毛毯。他的手指关节突出,像老树的根须,但眼睛却很亮——那是季寻墨在很多人眼里都见过的,属于学者的眼神,眉眼间沉淀着岁月磨砺后的锐利与温和。
记忆深处忽然浮起一丝模糊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以前,他曾见过这样一双睿智而疲惫的眼睛。
“孩子,”老人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这花浇得不错。”
季寻墨慢慢站起身,谨慎地保持着距离:“谢谢您...您是?
“我姓江。”老人微微一笑,“算是江墨白的...家人。”
江。这个姓氏让季寻墨心头一跳。
让他想起了江墨白,也让他想起了某个特别的人,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轻轻颤动,像被风吹起的书页。
他隐约记得父亲提起过这个称呼——“老师”,父亲总是这样称呼那个人。
而且...江执判的家人,那这位应该就是江墨白的主创造者——江教授了。
“我叫季寻墨,安执判委托我来帮他浇花。”他轻声说,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江教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太瘦了,这孩子比墨白当年还要瘦,颧骨都显出来了。
他想起季初衷第一次来见他时,怀里抱着的那个可爱的婴儿,如今却长成了这样单薄的少年。
季寻墨眨了眨眼。老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又像是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那目光让他莫名有些鼻酸。
“您...”季寻墨的声音有些发紧,“您是我父亲的老师吗?”
玻璃外的云朵飘过,长廊里的光线忽明忽暗。江教授的目光在季寻墨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季寻墨能看清他眼角的每一道皱纹里藏着的情绪——惊讶,怀念,还有...愧疚?
“你长得像你母亲。”江教授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像叹息,“但眼神像初衷。”
季寻墨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父母的真实描述。
他蹲下身,让自己和轮椅上的老人平视:“那您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江教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毛毯边缘:“他们参与过‘千人实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顿了顿,“实验结束后,他们就离开了实验室。可能是...去找你了。”
这个答案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进季寻墨的胸口。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江教授轮椅的金属扶手上扭曲变形。
所以父母真的还活着?
在记忆中,只有近4年的记忆才是最清晰的,因为这是他在贫困区摸爬滚打的4年,之前那些像是留不住的浮云,关于父母的记忆也在逐渐消失。
季寻墨眼中的光芒淡了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至少我知道从哪里开始找了...谢谢您,江教授。”
花丛上的洋甘菊在微风中摇曳。江教授忽然觉得,这孩子的坚韧像极了当年的季初衷。
“我们边走边说吧。”江教授突然说。
“我推您吧。”季寻墨几乎是脱口而出。自然而然地走到轮椅后方,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
恍惚间,这个身影像是与江墨白重叠在了一起。
轮椅缓缓前行,碾过地上斑驳的光影。江教授身上有淡淡的茶香和旧书的气息,让季寻墨想起在某个类似的地方——也许是藏书阁,也许是什么人的书房,也有这样温暖的味道。
“墨白对你怎么样?”江教授突然问道。
季寻墨的脚步顿了一下。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回:深夜训练场里江墨白示范的刀法,受到挫折时安抚的拥抱,还有明明讨厌早起,却坚持早起15分钟给自己做饭的身影...
“江执判对我特别好。”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柔软下来,“特别...特别好。”
江教授轻笑了一声:“他对你做的每一件事,在监护人那一栏签下名字时就想好了。”
季寻墨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觉得江教授这是在赞扬他。
玻璃走廊很长,季寻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千人实验是什么时候的事?”“参与的人多吗?”“我父母...他们是自愿参加的吗?”
江教授回答得很谨慎,每个答案都像是精心测量过的,既不会给太多线索,又不会让少年完全失望。他注意到季寻墨在听到某些关键词时会不自觉地抿嘴,这个习惯和林雪一模一样。
转过一个拐角时,季寻墨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误解执判官,可江执判他们从来不解释?”
轮椅停了下来。长廊尽头的夕阳正在下沉,江教授的手指紧紧的抓住了扶手。
他望着玻璃外渐渐沉落的太阳,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他说:“古人有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真正的守护,不需要辩解。”
季寻墨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意思是,”江教授轻声解释,“当你在做对的事时,时间会证明一切。就像这些洋甘菊,”他指了指路边的小花,“它们不会说话,但每个经过的人都知道它们的存在有多重要。”
“可是......”他小声说,“这不公平。”
江教授笑了:“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他拍了拍季寻墨的手背,“重要的是,你知道他们是谁。”
季寻墨怔住了。这句话像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地落进他心里。他还想再问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小季啊。”
安眠站在长廊另一端,发梢沾着水珠,怀里抱着一盆新移栽的洋甘菊。“江墨白叫你回家吃饭。”他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季寻墨这才惊觉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有些急促的向江教授鞠了一躬:“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我还能再来找您聊天吗?”
江教授伸手,像当年摸季初衷的头那样,轻轻揉了揉季寻墨的头发:“随时欢迎。”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记得按时吃饭,你太瘦了。”
然后他真的跑了起来,穿过洒满夕阳的长廊,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一只终于找到归途的幼鸟。
江教授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转向窗外的最后一缕夕阳,轻声说:“初衷啊...你的孩子,真好啊。”
安眠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您告诉他了?”
“一点点。”江教授转动轮椅,“足够他追查,又不会太危险。”
“江墨白知道会生气的。”
“到时候让那小家伙哄哄就好了。”江教授笑了笑,“那孩子需要一些线索,就像植物需要阳光。”
然后他真的跑了起来,穿过洒满夕阳的长廊,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一只终于找到归途的鸟。他回头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江教授长叹一口气:“太瘦了...得让墨白多给他做些肉吃。”
轮椅旁的洋甘菊丛中,有一株特别小的花苗,是季寻墨偷偷种下的。此刻它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嫩白的花瓣边缘镀着一圈金晖,倔强地朝着太阳的方向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