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训练场上尘土飞扬,汗水浸透了一次又一次的训练服。季寻墨很快发现,教官刑渊对他的要求,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再是单纯地要求他个人战力提升,或是与于小伍、秦茵的小队配合。刑渊开始有意无意地,让季寻墨开始“管事”了。
训练内容也开始偏向团队协作中的领导与协调。刑渊会刻意制造混乱局面,然后点名让季寻墨在楚珩之进行战术布局后,负责具体的指令分配、临场应变,甚至......还需要他在队员受挫或疲惫时,说上几句调动士气的话。
“楚珩之脑子够用,但那张嘴太冷,调动不起士气!”
一次训练间隙,刑渊抱着胳膊,用他那粗嘎的嗓子对季寻墨解释,理由牵强得让季寻墨都愣了一下。这根本不像是刑渊会说出来的话。
又过了两天,刑渊干脆利落地把七人团队的临时指挥权甩给了季寻墨,理由是:“老子嗓子疼,你替老子管两天!”
季寻墨:“......” 他看着刑渊那依旧声如洪钟训斥其他人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太不“刑渊”了。
终于,在一次高强度模拟对抗结束后,刑渊抹了把脸上的汗,对着正准备去加练的季寻墨瓮声瓮气地说:“明天早上,你不用来训练场了。”
季寻墨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刑渊避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语气硬邦邦的:“去‘异能人’总部顶楼。宿凛找你。”
宿凛。
季寻墨心头一动。果然和他有关。
...
“异能人”总部大楼依旧透着一种务实到近乎冷漠的氛围,一楼大厅墙壁上,“利益面前,生命至上”的金属标语泛着冷光。季寻墨穿过大厅,乘坐专用电梯直达顶楼。
顶楼的环境与楼下截然不同,开阔,安静,甚至摆放着几盆耐活的绿植。宿凛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基地的一部分景象。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笑容。
“来了?”他语气熟稔,“我还以为老刑那家伙,能多编一会儿理由呢。”
季寻墨在他面前三步远处站定,挺直腰背,行了一个标准的“异能人”军礼,双手背后,跨立站好。“宿领袖。”
宿凛笑着点点头,示意他放松,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带着欣赏,也带着审视。“训练很辛苦吧?感觉怎么样?”
“还好。”季寻墨回答得言简意赅。
宿凛也不在意,踱步到沙发旁坐下,示意季寻墨也坐。他没有绕圈子,直接抛出了第一个问题,语气随意,却重若千钧:
“季寻墨,关于未来的路,你有什么想法?”
季寻墨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抬眼看向宿凛,那双经历过废墟与生死考验的眼睛里,是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宿领袖,您想听真的,还是假的?”
宿凛眉梢微挑,似乎被这个反问取悦了,身体微微前倾:“哦?先听听真的。”
“我不知道。”季寻墨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或羞愧。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宿凛的意料,他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几分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很好。”他说,“不知道,比自以为知道,要好得多。”
他收敛笑容,眼神变得专注,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一个看似简单,却暗藏机锋的问题:
“如果你在废墟执行任务时,偶然发现了一处隐藏的幸存者据点,里面全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缺衣少食的老弱病残。你会怎么做?”
季寻墨几乎没有思考,几乎是本能地回答:“检查他们当中是否有伤员伤势存在异变风险,确认安全后,尽我所能,带他们返回基地。”
这个回答标准,甚至可以说是“正确”。符合基地“保护人类”的宗旨,也符合他作为“异能人”训练生的行为准则。
宿凛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但他紧接着追问,语气平和,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开始剥离那些表面的、冠冕堂皇的东西:
“为什么?”
季寻墨被问住了。
为什么?这需要为什么吗?保护弱者,带回同胞,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他张了张嘴,试图组织语言,却发现那些教科书式的答案在宿凛平静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他最终有些干涩地回答:“因为......他们是人类,他们在那里会死。”
“很好。”宿凛再次点头,然后,他开始加码,问题变得具体,也变得......残酷。
“如果,你同时发现了另一处据点,里面是几名来自中心地区的、掌握着重要技术的研究人员。而你的载具,只够带走一方。你选哪边?”
季寻墨的眉头皱了起来。
“如果,一边是几位拥有生育能力的年轻女性,另一边是几位德高望重、但年事已高的基地高层。你怎么选?”
季寻墨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如果,一边是你的队友,另一边是你的朋友。”
“如果,一边是你的家人,另一边是......受伤的江墨白。”
当“受伤的江墨白”这几个字从宿凛口中平静吐出时,季寻墨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一滞。
之前的几个问题,他虽然感到不适和焦虑,但尚能强迫自己用理智去权衡,给出的答案也从最初的“官方回答”——先救技术人员或者高层,到后来带着挣扎的“先保护更有生存和延续意义的人”,再到试图寻找漏洞的“题目没限制,我可以想办法都救”。
可当最后一个选项,将“家人”与“受伤的江墨白”放在天平两端时,他之前所有构建起来的理智权衡,瞬间崩塌了。
他仿佛能看到那片废墟,能看到奄奄一息的家人,也能看到那个向来强大、此刻却脆弱地倒在血泊中、深灰色瞳孔可能都失去焦距的江墨白......
巨大的焦虑和恐慌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脸色发白,嘴唇紧抿,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出选择,任何一个选择都意味着另一方的彻底失去,那种痛苦光是想象就让他几乎窒息。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在宿凛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季寻墨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紧绷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
“我选择......相信江执判。”
宿凛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相信他?”
“我相信他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绝对的死局。我相信就算他受伤,也一定有办法支撑到我找到两全的方案。如果......如果非要选......”季寻墨的声音颤抖着,却无比清晰,“我选择他。然后,用我的余生去背负另一个选择的代价,和愧疚。”
他说完了,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这听起来太残忍了。选执判官,今后能救更多的人。选家人,今后他连救人的勇气都没有。
宿凛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了笑容,也没有任何评判。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很有趣的回答。”他站起身,走到季寻墨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很轻,却让季寻墨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回去。把问题问给江执判。”宿凛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明天早上,我要听到答案。”
季寻墨懵了。他没想到宿凛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去问江墨白?问他如何在双方之间做选择?
但他没有反驳的余地。宿凛已经转过身,重新面向了落地窗,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季寻墨带着满心的混乱和更加沉重的压力,离开了顶楼。
那些尖锐的问题,尤其是最后一个,像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折磨着他的神经。
而此刻,他还要去面对一个更艰难的任务——向江墨白,转达这份残酷的“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