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满周岁后,行动能力大增,虽走得摇摇晃晃,探索的欲望却与日俱增,俨然成了侯府里一个小小的、移动的“麻烦源头”。而萧衍这个“女儿奴”的行径,也随之升级,愈发“变本加厉”。
这日,萧衍在书房与几位心腹幕僚商议要事,我则带着静姝在书房隔壁的暖阁里玩要。暖阁与书房仅一墙之隔,门未关严,能隐约听见那边低沉的议事声。静姝原本在玩一堆五彩的布艺玩偶,忽然被书案上的一方端砚吸引了目光。那砚台是上好的歙砚,质地细腻,墨色沉静,是萧衍心爱之物。
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踮起脚,小手一扒拉,沉重的砚台便从桌沿滚落,“哐当”一声脆响,墨汁四溅,在地上晕开一大片乌黑,连她新上身的那件鹅黄色绣缠枝莲的小袄子也未能幸免,溅上了点点墨痕。
乳母和丫鬟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收拾。我正要开口训诫她两句,书房的门却被猛地推开,萧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眉宇间还带着未散的议事时的凝重。他先是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狼藉和惊慌的下人,随即视线定格在站在墨渍中央、举着沾了墨的小手、一脸茫然无措的静姝身上。
我的心提了一下,以为他总要拿出些严父的架势了。谁知,他紧绷的脸色在看清女儿那小可怜样的瞬间,竟冰雪消融般缓和下来。他几步上前,不是去看那方碎裂的心爱端砚,而是俯身将静姝抱了起来,仔细检查她的小手和身上。
“可有伤着?”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确认她连皮都没蹭破一块后,才松了口气。随即,他看向地上那方砚台的碎片,语气平淡地吩咐跟进来的福伯:“收拾了。”
福伯躬身应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萧衍这才有空看向我,以及静姝身上那件毁了的小袄,对乳母道:“带郡主去换身衣裳。”仿佛那方价值千金的古砚和这件精心缝制的衣裳,都比不上女儿是否受惊重要。
幕僚们还在书房等候,萧衍抱着换了一身水红色新衣、恢复活泼的静姝,竟直接回了书房。我有些不放心,跟到门口,只见他将静姝放在膝头,一只手揽着她,防止她乱动,另一只手则拿起方才议事的文书,继续与幕僚交谈,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冷静。
而静姝,坐在父亲怀里,似乎觉得那些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很有趣,伸出小手指着上面,咿咿呀呀。一位幕僚正说到关键处,被这稚嫩的声音打断,下意识停顿了一下。萧衍却并未呵斥女儿,反而用空着的那只手,极轻地拍着女儿的背,目光扫向那幕僚,示意他继续。
那幕僚也是个机灵的,立刻神色如常地接了下去。其余几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镇北侯怀里抱着个奶娃娃议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静姝玩了一会儿文书,觉得无趣,又开始对父亲腰间那块象征着身份、雕着螭虎纹的羊脂白玉佩产生了兴趣,小手用力拽着玉佩的穗子。萧衍被她扯得微微倾身,却只是无奈地纵容着,顺手将玉佩解下,递给她把玩,自己则继续听着幕僚的汇报,偶尔发出简短的指令。
我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那块玉佩,平日连我都要小心碰触,如今却成了他宝贝女儿的掌中玩物。这哪里还是那个令朝野敬畏、规矩森严的镇北侯?
直到议事结束,幕僚们躬身退出,每个人经过我身边时,神色都颇为微妙,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强忍着。我走进书房,只见静姝已经玩累了,靠在父亲怀里,抓着他的衣襟睡得正香,那块螭虎玉佩被她紧紧攥在小手里。
萧衍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女儿的好梦。他抬头看我,用气音低声道:“睡着了。”
我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再看看他怀中那个仿佛拥有着世间最强大“护身符”的小小人儿,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声轻叹,夹杂着些许好笑与浓浓的暖意。
我走上前,想将静姝接过来,他却微微摇头,示意不必。他就那样抱着女儿,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冷硬的侧脸在女儿恬静的睡颜旁,显得格外柔和。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相依的父女身上,静谧而美好。我忽然明白,在萧衍心中,什么古砚珍玩,什么权势威仪,都比不上怀中这小小生命的安稳睡颜。而这个认知,让我心底最后一丝因他过分宠溺女儿而产生的担忧,也烟消云散了。
在这深府之中,能得他如此毫无保留的宠爱,是静姝的福气。而这个小小女儿,也成了他冷硬心肠里,最温暖、最柔软的那一处,无人可犯,亦无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