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分配的命令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终于落地。尘埃落定。
十八柄淬火成钢的利剑,即将出鞘,指向共和国不同方向的疆土与天空。离别在即,没有过多的喧嚣,十八个兄弟心照不宣地约在了学院后门外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包厢不大,刚好挤下两张拼起来的方桌。
菜是寻常的家常菜,酒是廉价的本地白酒。但气氛却异常凝重。没有了平日食堂里的轻松插科打诨,每个人都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前夕的沉郁与不舍。
铁路坐在主位,他面前的酒杯斟得满满当当。他环视着围坐的兄弟们——张大山依旧壮实,但眼神更沉稳;赵小虎残缺的手指握着酒杯,指节发白;李卫国脸上的刀疤在昏暗灯光下更显深刻;王磊沉静如水,邢为党目光锐利……每个人的脸庞都刻着三年的风霜与蜕变,也烙印着同一个无法磨灭的名字。
他缓缓站起身,左手习惯性地按了按军装左胸口袋——那里贴身放着从班长骨灰盒上取下的、冰冷的金属士兵铭牌。右手稳稳端起那杯透明的液体。
包厢里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兄弟们,”铁路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他端起酒杯,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那片他们曾并肩浴血、也埋葬了他们最珍贵之人的星空。
“第一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敬班长!”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称谓和最沉重的情感。
十八个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在队列前接受检阅。酒杯高高举起,带着无比的虔诚和刻骨的思念。
铁路仰头,辛辣的液体滚入喉中,灼烧感一路蔓延到心底,仿佛能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其他人也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气在包厢里弥漫开来,混合着无声的悲伤和愤怒。
铁路没有坐下,他再次拿起酒瓶,亲自给空杯斟满。他的手很稳,眼神却更加幽深。
“第二杯……”他再次举起杯,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压抑,反而燃起了一种近乎冰冷的火焰,“敬我们自己!”
“敬我们自己这三年!没趴下!没掉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敬我们没给班长丢人!敬我们……终于磨快了刀!”
“敬自己!” 十八个声音低沉地应和,如同闷雷。这一次,酒入喉,带着一股滚烫的力量,驱散了离别的愁绪,点燃了胸膛里压抑已久的战意!张大山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赵小虎咬着牙,李卫国眼中精光爆射!三年的蛰伏,三年的苦熬,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铁路第三次举杯。这一次,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破眼前的时空,望向那充满未知与挑战、也必然充满血与火的未来。
“第三杯……”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敬未来!”
“敬我们即将奔赴的战场!敬我们脚下要走的路!” 他的声音如同钢铁碰撞,充满了铁血军人的无畏与决绝,“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路在脚下,命在手中!这杯酒——” 他猛地将酒杯举得更高,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
敬血仇必报!敬公道必还!敬我们保家卫国……死也要死得其所!”
“敬未来,保家卫国!血仇必报!公道必还!” 十八个声音汇聚成一股撼人心魄的洪流,在小小的包厢里轰然炸响!
所有的情绪——悲伤、愤怒、离别、不舍、决心、仇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酒杯猛烈碰撞,酒液飞溅!所有人都仰头,将杯中那滚烫的、象征着决绝与复仇之火的液体,一饮而尽!如同饮下出征的壮行酒!
王庆瑞放下空杯,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激烈情绪,目光如同磐石般扫过每一张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庞。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大哥般的嘱托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好了!酒喝了,话也说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严肃,“都给我听清楚了!到了地方,安顿下来,第一时间!都给老子来封信!”
他的目光在铁路、赵小虎、张大山、李卫国、王磊、邢为党……每一个人脸上都停留了一瞬:
“报个平安,说清楚你在哪儿!地址!番号!联系方式!一个字都不许漏!” 他语气加重,“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我们十八个人,一个都不能少!一根线都不能断!”
他端起自己面前刚被倒满的酒杯,没有敬天敬地,只是对着围坐的兄弟们,一字一句,如同刻入骨髓的誓言:
“班长看着我们呢。散是满天星,聚是燎原火!走到哪儿,别忘了咱们是班长的兵!别忘了……咱们班长的公道!”
“明白!” “放心,老王!” “忘不了!” 众人纷纷应和,声音坚定。赵小虎眼眶通红,重重点头;张大山重重拍了下胸口;连最沉默的王磊也用力握紧了拳头。
铁路看着王庆瑞,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再次摸向胸口的铭牌,冰凉的触感让他躁动的心稍稍沉静。他端起酒杯,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对着王庆瑞,对着所有的兄弟,再次一饮而尽。
辛辣,滚烫,却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直指目标的酣畅淋漓。
这一顿饭,吃得沉默而激烈。酒一杯接一杯,菜却没动几口。没有离别的愁绪,只有无声的誓言在酒杯碰撞间传递,在眼神交汇中确认。他们知道,此去一别,山高水长,前路艰险。但他们更知道,无论身处何方,他们的心都紧紧系在一起,系在那个冰冷的铭牌上,系在那份沉甸甸的、尚未讨回的公道上。
当最后一口酒饮尽,铁路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他的兄弟们,最后定格在王庆瑞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杀伐之意的弧度:“老王,西南见。”
王庆瑞重重一点头,眼神如铁:“西南见!”
十八人,沉默地起身,鱼贯走出小饭馆。清冷的月光洒在他们挺拔的肩背上,拉出长长的、如同十八柄即将出鞘的利剑般的影子。夜风微凉,却吹不散他们胸中那团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新的征途,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