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先去休息吧。”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仍能听出的沙哑,像是被这连绵的雨水浸泡得失去了所有的棱角,又像是被身心双重的疼痛消磨掉了最后的气力,“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赵小虎和李虎依旧肃立在桌旁不远处,两人脸上都写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他们跟随铁路的时间不算长,尤其是李虎才刚刚到体力身边几个月。
但是两个人却深知这位副团长性格何其刚硬要强,从不肯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半分脆弱。
可此刻,他眼底那无法掩饰的红痕,指尖那难以自控的细微颤抖,都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正在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煎熬。
赵小虎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
也许是“副团长,您喝口水顺顺”,也许是“伤口要不要再检查一下,重新包扎”,可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被铁路眼中那份清晰传达出的、拒绝任何安慰与窥探的坚定神色给堵了回去。
那眼神,像极了受伤后独自退入洞穴、警惕地舔舐伤口的头狼,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同情,只渴望绝对的独处。
“是。”两人不再犹豫,齐声应道,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退向门口,生怕制造出任何一点多余的声响,惊扰了这片空间里沉重的宁静。
走到门口时,李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铁路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座永远不会倒塌的山峦,然而那挺直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却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深入骨髓的孤寂。
窗外的瓢泼大雨,仿佛成了环绕着他、唯一不曾离去的陪伴。
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彻底隔绝了办公室内的沉闷与走廊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赵小虎没有离开,他沉默地背靠着走廊冰凉的墙壁,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粗糙的门框边缘,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一些关于铁路副团长的往事,知道那位在多年前就已经牺牲的、被铁路视为兄长和引路人的老班长,也知道铁路身上许多旧伤的来历。
他更明白,铁路此刻的痛,绝不仅仅是这次任务留下的新伤,更多的是心里那道从未愈合、时常在雨夜发作的陈旧疤痕。
可他知道的终究有限,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不知道怎样才能替这位看似无所不能的副团长分担哪怕一丝一毫的重压。
他只能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地守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里面独自承受所有。
“李虎,”赵小虎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哗哗的雨声完全掩盖,“你先回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我就在门外守着,有什么情况,我立刻叫你。”
李虎皱了皱眉,担忧地看了看窗外没有丝毫停歇迹象的暴雨,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房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行吧。”
他伸手用力拍了拍赵小虎的肩膀,语气郑重,“记住,半夜两点,准时我来换你。有任何情况,不管大小,哪怕他只是咳嗽得厉害了点,都必须立刻叫我!我就在隔壁宿舍,和衣而卧,绝不会误事!”
他理解铁路此刻需要独处,但也无比担心他会因为硬扛而出现意外,只能用这种最笨拙、却也最忠诚的方式,在距离最近的地方默默守护。
“放心,我知道轻重。”赵小虎点了点头,语气沉稳。
李虎最后看了一眼房门,这才转身,快步走进了走廊尽头那片被雨幕笼罩的黑暗中,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淅沥的雨声里。
赵小虎依旧维持着背靠墙壁的姿势,目光牢牢锁定在那扇紧闭的门上,耳中充斥着单调而持续的哗哗雨声,以及……从门缝里隐约传来的、几声极力压抑着的、沉闷的咳嗽声。
他的心揪得更紧了,一阵阵发酸,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一尊沉默的哨兵,固执地守在这里。
守着这份易碎却无比坚韧的执念,守着他们那位在所有人面前永远顶天立地、仿佛无坚不摧,实则也会在无人角落独自品味刻骨疼痛、也会深深思念故人的副团长。
门内,铁路终于支撑不住,沉重的头颅缓缓低下,前额抵住了冰凉的木质桌面。雨水的潮气透过窗户缝隙不断渗进来,沾湿了他汗湿的额发。
身体上的疼痛依旧在顽固地蔓延,而对班长的思念,则像决堤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不让自己泄露出一点呜咽的声音,只有宽阔的肩膀在难以自控地微微颤抖。
滚烫的泪水终究还是冲破了堤防,顺着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两滴……砸在积着薄灰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迅速扩大的湿痕,很快就被窗外更加猛烈的雨声所掩盖,无声无息,就如同他深藏心底多年、从不与人言说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在身心极度的疲惫和伤痛双重侵袭下,铁路眼前骤然一黑,意识沉入了一片混沌。
紧接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缓缓浮现——他的班长,鲜活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铁路舌尖无意识地顶了顶腮帮,眼睛微微眯起,所有注意力都聚焦在那个身影上,专注得近乎贪婪。那眼底深处,翻涌着压抑已久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疯狂与一种近乎偏执的势在必得。
这汹涌的情感,在梦里,只有铁路自己心知肚明。
他无声地立下誓言:终有一天,他不会只满足于这样看得见、却永远触碰不到的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