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海。
蓝得晃眼的那种。
咸湿的海风带着腥气，蛮横地往鼻孔里钻。身下是粗糙的木板，随着波浪轻轻摇晃，发出“嘎吱——嘎吱——”让人牙酸的呻吟。
刘九眨了眨眼。
太阳有点大，刺得他眼睛发酸。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木屑沾了一身。拍了拍，没拍掉，随它去了。
脑子里空荡荡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凌晨三点电脑屏幕的冷光，和那句“链接失效，补档加V”。然后呢？没了。
就像被人掐断了片。
“喂！那边那个！发什么呆！还不快过来帮忙拉帆！”
一个粗嘎的声音砸过来。
刘九扭头。
一个皮肤黝黑、穿着破烂汗衫的男人正瞪着他，一口黄牙，汗珠顺着结实的胸膛往下淌。周围是几个同样打扮的人，正吭哧吭哧地拉扯着粗大的缆绳。
这场景，有点眼熟。
过于眼熟了。
“说你呢！新来的！别以为上了罗杰的船就能偷懒！”黄牙男人又吼了一嗓子，唾沫星子在阳光里乱飞。
罗杰？
哥尔·d·罗杰？
刘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上的粗布衣服，又抬手摸了摸脸。
触感真实。
不是梦。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那群人旁边，学着他们的样子，抓住一根绷紧的绳索。粗糙的麻绳磨着掌心，有点疼。
海风更大了些，鼓动着巨大的风帆，发出猎猎的声响。
这船，真大。
“嘿，新人，吓傻了吧？”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家伙凑过来，挤眉弄眼，“别担心，习惯就好！跟着罗杰船长，刺激着呢！”
刘九没接话。
他眯着眼，望向船头方向。
甲板尽头，一个戴着草帽的高大男人站在那里，双手叉腰，正对着广阔无垠的大海放声大笑。那笑声极具穿透力，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和自由。
“哈哈哈哈！看到了吗雷利！新的航路就在前面！”
他身边，一个金色长发、气质沉稳的男人推了推眼镜，嘴角带着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实锤了。
海贼王。开局就是最终副本。
刘九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指关节。
没有系统提示音。
没有新手大礼包。
没有痛哭流涕或者狂喜乱舞。
他只是在想，前天熬夜追的那部番，好像还没看完。
亏了。
绳索猛地一紧，船身倾斜，加速破开蔚蓝的海面，溅起雪白的浪花。
那个戴着草帽的船长还在笑，声音顺着风传遍甲板。
“小的们！加快速度！宝藏和冒险在等着我们！”
周围响起一片鬼哭狼嚎般的兴奋呼应。
刘九跟着拉了拉绳子。
动作标准不标准，不知道。
反正没人在意。
他轻轻吐了口气，混在海风的咸腥里，很快就被吹散了。
既来之，则安之？
不。
他只是觉得，来都来了。
那就，看看吧。
船猛地向右倾斜。
甲板上的木桶咕噜噜滚向一边，几个没站稳的水手直接摔成了滚地葫芦。
“左满舵！避开那漩涡！”
金发雷利的声音依旧沉稳，但语速快了不少。
刘九下意识抱紧了身旁的桅杆。粗糙的木头硌着胸口，真实的痛感。
他抬眼望去。
刚才还湛蓝平静的海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墨蓝色的漩涡。海水疯狂旋转着，像一张贪婪的巨口，试图将整艘船吞噬进去。涡心深处幽暗，看得人头皮发麻。
“哈哈哈！够劲！”
船头那个戴草帽的身影非但没怕，反而笑得更加畅快，草帽被风吹得向后扬起。
疯子。
刘九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抱紧桅杆，指节发白。胃里有点翻腾，不知道是晕船还是别的。
一个浪头砸上甲板，冰冷的海水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咸，涩，还带着点鱼腥味。
他抹了把脸。
旁边那个黄牙男人一边奋力扳着舵轮，一边还能抽空对他龇牙：“怕了？小子！这才是大海的脾气！”
刘九没吭声。
怕倒不至于，就是觉得……挺突然的。
上一秒还在为失效的资源骂娘，下一秒就在海盗船上玩命。这人生转折，比海盗船的舵轮转得还猛。
船体在雷利精准的指挥和船员们拼命的操作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险之又险地擦着漩涡的边缘滑了过去。
巨大的离心力让刘九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船身终于恢复平稳。
甲板上一片狼藉，但没人抱怨，反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和更加粗野的笑骂。
刘九松开桅杆，手心被粗糙的树皮磨得发红。
他低头看了看。
又抬头看了看那个站在船头，背影依旧挺拔的草帽男人。
阳光重新洒落，海面恢复了些许平静，只有船尾后方那逐渐远去的漩涡，证明刚才的惊险不是幻觉。
一个水手递给他一个木杯，里面是浑浊的液体。
“喝点压压惊！”
刘九接过来，没喝。
只是端着。
海水顺着他的头发梢，一滴一滴，落在甲板上，很快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抬起手，用还算干燥的手背，蹭了蹭下巴上的水珠。
动作不快。
甚至有点慢。
好像刚才那场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狂奔，只是午后一个不太真切的插曲。
他把木杯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劣质朗姆酒的刺鼻味道。
他皱了皱眉，把杯子放到脚边。
算了。
还是渴着吧。
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暖橙。
折腾了大半天，船终于安静下来。空气里飘着食物粗粝的香气，混着汗味和海水蒸发后的咸。
开饭了。
甲板中央架起了大锅，里面是糊糊状的东西，颜色可疑。旁边堆着硬得像砖头的面包。
船员们围坐一圈，吵吵嚷嚷，用手抓着吃，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流。
刘九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没人给他发餐具。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还算干净。
行吧。
他伸手从锅里捞了一把。黏糊，烫。吹了吹，塞进嘴里。
味道……一言难尽。咸，腥，还有股说不出的香料味。
新人待遇？还是底层水手的待遇？
当初漫画陆续公布出来，罗杰海贼团船员有32位之多，真的只有这么多？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
像在完成某种任务。
“喂，新人！不合胃口？”旁边一个缺了颗门牙的汉子用手肘撞他，咧着嘴笑，牙缝里还塞着肉丝。
刘九没躲，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
“还行。”
他说。声音不高，被周围的喧闹盖过大半。
那汉子也不在意，自顾自又抓了一大把，吃得啧啧有声。
刘九继续吃他的。
一口，接着一口。
不远处的船头，罗杰盘腿坐在那里，端着个巨大的木酒杯，正和雷利说着什么，时不时爆发出洪亮的笑声。那笑声有种奇特的感染力，让整个甲板都显得热烘烘的。
刘九看着他们。
看着这群在漫画里被称为“传说”的人，此刻毫无形象地用手抓饭，大声说笑，汗衫上沾着油渍。
真实得有点……平淡。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的手指。
黏腻腻的。
有点怀念外卖的塑料包装盒。
至少那东西不漏油。
他吃完最后一口，把手指在粗糙的裤子上擦了擦。
效果不佳。
还是黏。
海风吹过来，带着傍晚的凉意。
他靠在船舷上，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入海平面以下。
天色暗下来。
甲板上点起了火把，光影跳跃。
有人开始唱歌，跑调，但声音很大。有人跟着拍子，用木勺敲着空桶。
吵。
但有种野蛮的生气。
刘九没动。
他就那么靠着，看着黑暗逐渐吞没海天交界线。
星星一颗颗冒出来。
很亮。
比在城市里看到的，亮得多。
他抬起还带着点黏腻感的手，对着星空，虚虚抓了一下。
什么也没抓住。
只有带着咸味的风，从指缝间穿过。
他放下手。
打了个哈欠。
有点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