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长风面无表情地,从脸上拿下了那本还带着温度和汗意的账簿。
正厅里死寂了一瞬。
“噗嗤——”
是小桃,她想憋住,但没憋住,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林晚晴也差点破功,赶紧用一声咳嗽掩饰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大小姐的威严:
“周伯,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地上凉,快起来。”
周伯压根没注意到刚才的“大不敬”之举,连滚带爬地起来,指着那本账簿,激动得语无伦次:
“大小姐!破了!咱们锦绣布庄一天的流水,顶得上过去三个月!库房……库房都快被那些太太小姐们搬空了!她们说,这不叫买布,这叫为国争光!”
他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仿佛看到的不是账本,而是白花花的银元堆成的山。
林晚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场仗,第一回合,她赢了。
她安抚了激动不已的周伯,让他去账房支一笔钱,给所有布庄的伙计发双倍赏钱,这才把人给送走。
喧嚣散去,夜色渐浓。
济世堂的后院书房里,林晚晴却没有丝毫睡意。
白天的胜利让她亢奋,但夜深人静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如影随形。
“观察者”,藏宝图,黑龙会……一桩桩一件件,像一座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铺开一张宣纸,却没有写药方,而是用炭笔在上面勾勒起来。
那是她排解压力的方式。笔尖下,渐渐出现一个女子的轮廓,身上穿着一件样式奇特的旗袍。
开衩比时下的更高,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领口简化了,腰身却收得极紧,将女子玲珑的曲线展露无遗。
那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审美,大胆,自信,张扬。是她骨子里不曾被这个时代磨灭的东西。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窗外,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快得仿佛是夜风吹过的错觉。
林晚晴的笔尖一顿,猛地抬起头。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谁?”
无人应答。只有窗棂上,一片被风吹动的竹叶在轻轻摇晃。
(2)
她握紧了手里的炭笔,正要起身,书房的门却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月光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
是顾长风。
“这么晚了,你怎么……”
林晚晴刚松了半口气,话还没说完,顾长风的眼神却陡然一厉。
他没有走向她,而是身形一晃,快如闪电般扑向她身后的窗户!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乌光破窗而入,直取林晚晴的后心!
“小心!”
林晚晴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猛地拽到旁边,撞进一个坚硬而冰冷的怀抱。
她耳边只听见“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顾长风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枪,一手将她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稳稳地举着枪,对着窗外那个一击不中便要远遁的黑影,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寂静的夜被枪声撕裂。窗外传来一声闷哼,那黑影踉跄了一下,却借力在墙上一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别追了。”林晚晴拉住了想追出去的顾长风,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冷得吓人,
“穷寇莫追,小心有埋伏。”
(3)
顾长风回过头,月光下,他看到她脸色煞白,但腰杆挺得笔直,没有半分寻常女子的惊慌失措。他收起枪,低头看了一眼地上。
那是一枚造型奇特的十字镖,淬了毒,在灯下泛着幽蓝的光。
“东洋忍者的东西。”顾长风的声线绷得很紧,“他们果然动手了。”
林晚晴的心沉了下去。黑龙会。是为了那枚蝴蝶胸针。
“你怎么会突然过来?”她问道。
“布庄的生意太好,你成了省城最扎眼的人。”顾长风言简意赅,“我不放心。”
一句“不放心”,比任何解释都来得有力。林晚晴胸口那点后怕和寒意,仿佛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捂住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顾长风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
“这是什么?”他走了过去。
林晚晴这才想起自己画了一半的设计图,顿时有些窘迫,像被家长抓到上课开小差的学生,下意识地就想去捂。
“没什么,随便画着玩的。”
(4)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纸,就被顾长风先一步拿了起来。
他本以为是什么药方草图,定睛一看,却怔住了。
纸上那个穿着奇特旗袍的女子,身段窈窕,神情飞扬,带着一种他从未在任何女人身上见过的生命力。
那件衣服……大胆,却又意外的好看,有一种破茧而出的美感。
“这衣服……”
他指着那收紧的腰线和大胆的开衩,眉头微蹙,却不是不赞同,而是带着一种研究的意味,
“这样穿,还能走路干活吗?”
林晚晴被他这直男发言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这是礼服,不是下地干活穿的工装。好看就完了。”
“好看。”顾长风居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补了一句,
“比‘维多利亚布行’挂出来的那些洋裙子好看。”
他的目光从图纸上移开,落到林晚晴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种全新的探究和……欣赏。
“这不是一件衣服。”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你在告诉所有人,女人的身体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东西,她们可以更舒展,更自由。”
(5)
林晚晴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画的,是衣服。
顾长风看到的,却是她想用这衣服表达的态度和精神。
这个男人,这个活在近一百年前的封建军阀,居然读懂了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书房里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微妙。刺客带来的肃杀之气还未完全散去,一种更隐秘、更温热的情愫,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滋长。
“咳,”林晚晴不自然地别开脸,伸手从怀里掏出那枚被她体温捂热的蝴蝶胸针,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
“不说这个了。看来,这东西留不住了。”
她将胸针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他们既然派了杀手,就说明已经确定东西在我手上。与其等着他们一波一波地来偷来抢,不如……”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狠劲,“不如把水搅得再浑一点。”
顾长风看着她,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想把消息放出去?”
“没错。”林晚晴嘴角一勾,“
黑龙会想要,那城里想发财的亡命徒呢?那些盯着前朝宝藏的老家伙们呢?总有人不希望黑龙会一家独大吧?”
“让他们去狗咬狗,我们才好坐收渔利。”
顾长风看着她那副小狐狸似的模样,眼底的凝重散去,竟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拿起那枚精巧的胸针,在指尖把玩。
“主意不错。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知道,这‘信物’里,到底藏着什么。”
他走到灯下,借着光仔细审视着胸针的结构。
林晚晴也凑了过去,两人头挨着头,呼吸交错。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皂角味,混着一丝硝烟的气息,意外地让人安心。
顾长风的手指很稳,他用一根细针,小心翼翼地沿着系统提示过的那条几乎看不见的接缝,轻轻撬动。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蝴蝶的腹部被打开了。
里面,果然躺着一粒被蜡封住的,比米粒还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