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卷着雪粒往领口钻,我裹紧顾昭珩硬塞给我的狐裘,掌心还攥着母亲战袍的残片。
商队的马车在雪地里碾出深痕,春桃缩在角落打寒颤,却还惦记着给我捂手炉:姑娘,再忍忍,老马说战场旧址在鹰嘴崖下,过了前面那片枯杨林就到了。
顾昭珩掀开车帘,雪光映得他眉骨发白:到了。
马蹄声突然闷了下去——我们陷进了荒原。
说是,倒更像座白骨冢。
积雪下东一块西一块的碎甲,锈迹混着血渍凝成暗红,风过时还能听见骨茬摩擦的沙沙声。
我跳下车,靴底踩碎半片箭镞,的一声,像踩断了某段被埋了二十年的呼吸。
沈姑娘!
沙哑的唤声从风里钻出来。
我抬头,见个老丈拄着枣木拐,佝偻着背往这边挪,雪地上拖出两道深沟。
他腰间挂着个褪色的布囊,我认得那是收尸人装符纸的镇魂袋。
我是老马,他走到近前,拐棍重重戳在雪地上,二十年前跟着沈老夫人的军医队,给她收过尸。
我喉咙发紧:您说......收过?
那年北境狼骑突袭,老夫人带三千死士断后,中了埋伏。老马的手指抖得厉害,指向斜插在雪地中的半截青石碑,我亲手给她裹的战袍,就埋在碑下。
可第三日夜里,我巡营时看见——他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子溅在雪上,有人挖开坟包,取走了她的右臂和头颅!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那碑斜插在雪里,半截忠烈沈氏,魂归故里的铭文结着冰碴。
我蹲下身,用戴皮手套的手去拂雪,指尖触到字处时猛地一顿——那字被人用凿子生生剜去了,只剩半道歪斜的刻痕,像道淌血的伤口。
这碑裂得蹊跷。
裴元昭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侧。
他本是相府宴会上弹《归棠琴》的乐师,此刻却蹲在碑前,指尖沿着裂纹游走:这纹路......和归棠琴的腹纹走向一模一样。
我心里一声。
归棠琴是林修远送我的生辰礼,他说琴腹的纹路是天然冰裂,可此刻裴元昭掏出随身携带的刻刀,轻轻一撬——雪层下竟露出块焦黑的木片,上面阴契·壹三个烫金小字,被火烧得蜷曲,却还能认个分明。
我猛地抽出怀里的《阴契录》残册。
册中那页被茶水洇过的字迹突然清晰起来:首祭取颅以镇魂,次祭取臂以断脉,终祭取心以承运。
所以归棠琴......我的声音在发抖。
用的是沈老夫人右臂的骨灰。裴元昭替我说完,他的指尖抵着木片,琴腹的冰裂纹,是骨灰混合桐油时留下的。
荒原上的风突然尖啸起来。
我按在碑上的手泛起热意,系统的嗡鸣震得耳膜生疼。
【执念回响】自动启动的瞬间,风雪倒卷成漩涡,我眼前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
尸山血海间,十五六岁的林修远跪在母亲尸身旁。
他的绣鞋沾着血,手里攥着把短刀,刀尖正抵着母亲的右臂。清棠,他哭着割下去,我给你留一缕魂......等你回来,我就把这些都烧了,我们重新开始......
画面边缘,一棵枯树下站着个黑袍僧人。
他手持黑曜冥珠,珠子里飘出的青雾缠着林修远的手腕,嘴里念的却是:血祭已启,沈氏气运,归我林门。
够了!我猛地抽回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春桃不知何时跪在我身边,攥着我的手腕直掉泪:姑娘,你手都冰成铁了......
顾昭珩的大氅突然裹住我。
他手掌贴着我后颈,体温透过粗布衬里渗进来:阿棠,看这里。他指向焦木残片上的阴契·壹壹字右下角有个极小的字戳——和林府祠堂的族印一模一样。
我咬着牙扯出火盆。
春桃早备好了引火的松香,我把《阴契录》残页、焦木片、还有林修远当年写给我的等你归来的信,通通扔了进去。
火焰腾起时,白衣虚影再次浮现。
这一次,她没有指向北方,而是抬起手,指尖凝着雪粒,缓缓转向西方。
山谷。顾昭珩顺着虚影的方向望过去,那里有阴气。
我们寻到山谷时,天已经擦黑。
祭坛藏在背阴处,青石板缝里结着冰,坛心归阴阵三个大字被血浸透,四周插满符钉——每张符上都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他们要用你的命格养林家气运。顾昭珩抽出佩剑,剑光映着他发红的眼尾,取颅镇魂,是锁你命;取臂断脉,是绝你援;最后取心......他一剑劈碎符坛,石板裂成数块,是要你彻底变成林家的活祭。
返程的雪停了。
我坐在帐中,盯着母亲的战袍发怔。
那上面的蝶纹被血渍浸得发暗,可摸上去,竟还带着体温。
阿棠。顾昭珩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铜暖炉,春桃说你从祭坛回来就没说过话......
我抬头,烛火在他眼底晃。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替我把碎发别到耳后:我查过林府的账册,这二十年他们捐了七座寺庙,每座都供着黑曜冥珠。
那僧人......
是林修远的师父。我打断他,声音哑得厉害,幻象里他叫那僧人。
顾昭珩的拇指抹掉我脸上的泪。
我这才惊觉自己哭了——原来痛到极致时,眼泪是烫的。
他把暖炉塞进我手里,坐在我身边低声道:明天就回京。
该算的账......
一个都不会少。我替他说完。
系统在识海震动,【宅斗谋士·顶级】的金光闪过,提示音清晰得像晨钟:【下一步:摧毁主祭坛,终结阴契】。
春桃掀帘进来送姜茶,怀里还抱着个红漆匣子:姑娘,您让我备的请帖都写好了。
城南祭坛的地契也找着了,是林府二十年前买的......
我摸着匣盖上的鎏金云纹,想起祭坛里那些符钉。
雪光从帐缝漏进来,照得请帖上相府沈氏四个大字发亮。
等回到京城......
该来的,一个都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