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目失明,世界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可心口那团银茧仍在跳动,像一颗不灭的心脏,将周遭一切化作脉络清晰的丝线——脚步声是颤动的震频,呼吸是起伏的波纹,情绪则是颜色各异的光流,在我意识中交织成网。
我能“看见”他们每一个人,比亲眼所见更真实。
沈清瑶被押进来时,脚步踉跄,发丝散乱,素日骄纵的眉眼此刻扭曲成一团惊恐的褶皱。
她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膝盖砸地发出闷响,像是终于承受不住长久以来压在身上的重量。
“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她的声音撕裂,带着哭腔,“是娘她说……你说我生来卑贱,迟早要把我卖去窑子!我只能先下手为强……我只能这样……”
我静立原地,没有回应。
耳边却响起系统的提示音:【检测到高频情绪波动——愧疚、怜悯、愤怒交织。
是否启用‘共情解析’?】
我没有选择确认,也不需要。
因为无念影昨夜在我梦中低语的画面,早已刻进骨髓——
她五岁那年,雪夜里跪在王氏书房外,脚底全是碎瓷片,血混着雪水结成暗红冰晶。
王氏坐在暖阁里喝着参汤,淡淡一句:“让她跪着,记住自己是谁的女儿。”没人敢救,连奶娘都被杖责三十赶出府门。
那一夜,沈清瑶没哭,只是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怕声音传出去,换来更多惩罚。
可我记得另一幕。
我十岁生辰,父亲难得回府,多看了我一眼,赞了句“有其母之风”。
当晚,我的汤就被换了——哑药入喉,喉咙灼烧如焚,整整三天说不出话。
查到最后,竟是沈清瑶亲手递的碗,而她站在廊下冷笑:“父亲从不会疼你,你也别妄想抢走什么。”
那时她不过七岁。
我握紧手中玉尺,寒玉的冷意顺着掌心渗入血脉。
“那你可记得,”我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我十岁生辰,你让人往我汤里下哑药,就因为我多看了父亲一眼?”
她浑身一颤,头猛地抬起,哪怕我看不见,也能感知到她瞳孔骤缩的震波。
“我不知道……那是娘让我做的……她说,嫡女若太得宠,庶女便永无出头之日……她说……你要毁掉所有希望,才能活下来……”
“所以你就信了?”我冷笑,“信她给你的每一句话,吃下的每一份恐惧,都成了你伤我的刀?”
堂外忽然传来翻纸声。
老画师佝偻着背,捧着一本泛黄陈旧的册子走进来,指尖颤抖地翻开第一页。
“这是……从王氏书房密格里取出的‘驯女录’。”他嗓音沙哑,一字一句念道:
“清瑶性柔,可用恐惧驭之;清棠性烈,必以众叛亲离毁之。前者饲以畏,后者困于孤,双女相争,则主母权不可撼。”
墨衫生原本跪在一旁,听得浑身剧震,猛地抬头:“她……她把孩子当棋子?!”
“不止是孩子。”我缓缓抬眸,虽无视线,却仿佛穿透重重屋檐,直指那藏匿于阴影中的女人,“整个沈家,都是她的棋盘。你们争的名分,斗的恩宠,流的血泪——都不过是她布势的灰烬。”
我抬手一指沈清瑶的方向。
“你以为她恨我?不。她不怕我狠,不怕我强,她怕的是——我从不肯低头。”
顿了顿,我声音更低,却更锋利:
“而你,沈清瑶,你早就跪得太久,忘了怎么站着做人。”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守灯人老吴被两名暗卫押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还未用刑,双腿已软得几乎爬行。
“夫人……夫人躲在城南义庄……”他扑通跪下,声音抖得不成调,“她说等‘庶乱成势’,就借墨衫生之手逼相爷退位……再扶清瑶上位,建‘新沈氏’!她说……这才是真正的母仪天下……”
全场骤然死寂。
墨衫生猛然抬头,双眼充血:“她利用我?!”
我轻轻点头,虽看不见他,却精准地朝他所在方向开口:“你鼓动庶族,聚众请愿,以为是在替寒门争命?不,你只是她煽动嫡庶对立的刀。她要的不是公平,是要乱局,要废立,要一个完全由她掌控的新沈家。”
他整个人僵住,继而猛地一拳砸向地面,骨节崩裂般剧痛也浑然不觉。
“我……我竟成了帮凶……”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如枯叶,“我发誓要掀翻这腐朽世家,结果……反倒成了她登顶的阶梯?”
我未答。
只听风穿祠堂,香火残烬簌簌落地。
沈清瑶伏在地上,肩膀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得像濒死的鱼。
我能“听”到她心跳紊乱,汗珠滑落额角滴在青石上的微响,还有手臂肌肉因长期紧张而形成的僵硬节奏。
那里一定有很多疤。
旧的,新的,深的浅的,有些是王氏罚的,有些……或许是我反击时留下的。
我缓缓向前一步。
玄裙拂过尘灰,步摇无声。
虽然我看不见她,但我知道她在哪儿。
就像我知道,有些伤口,从来不是打出来的。
而是被一点一点,用恐惧、谎言和虚假的爱,生生磨出来的。
我虽看不见,却能“听”到沈清瑶的呼吸节奏——急促、破碎,带着真实的恐惧。
那气息像被撕裂的绸缎,在寂静的宗祠里断断续续地颤抖。
我能感知她每一寸肌肉的紧绷,每一次心跳都如鼓点般敲击着这方寸之地的空气。
我一步步走近她,玄色长裙拂过积尘的地面,无声无息,却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直到我的指尖触碰到她的手臂——那里布满凹凸不平的旧疤,纵横交错,像是无数个雪夜跪在碎瓷上的印记。
“你挨的打,是真的。”我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融化在风里,却重得压垮了整座祠堂的沉默,“可你加诸于我的痛,也是真的。”
她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像是被什么狠狠掐住了咽喉。
我不再看她——也不能看她。
但我记得她七岁那年端着药碗冷笑的模样,记得我失声三日的灼痛,记得她在父亲面前哭诉我欺辱庶妹时眼底闪过的得意。
那些伤,不是误会,不是无知,是一刀一刀刻进我骨血里的恨。
“我不原谅。”我收回手,寒玉玉尺在掌心划过一道冷光,“但也不会杀你。”
这句话落下时,整个祠堂仿佛松了一口气,又仿佛坠入更深的寒渊。
我转身,袍袖翻卷如云:“夺其族籍,贬为庶人,送入净心庵修行十年。若她真心悔过,十年后,还可为人。”
话音未落,沈清瑶整个人瘫软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她突然放声大哭,不再是伪装的委屈,而是从灵魂深处撕裂出的悲鸣:
“姐姐……我小时候……也偷偷给你塞过暖手炉……冬天夜里,我怕你冷……我藏了炭火团子放进你被角……可娘发现后,打了我三十板子……她说,对嫡女动情,就是自取灭亡……”
我脚步微顿。
风穿过残破窗棂,吹动我鬓边碎发。
那一瞬,记忆如潮水倒灌——某个极寒的冬夜,我醒来时被窝里确实有一团温热,微弱却真切。
我以为是丫鬟所为,从未追问。
原来,也曾有过一丝暖意,藏在荆棘深处。
但我没有回头。
有些事可以理解,却不该被抹去;有些人值得怜悯,却不能动摇裁决。
若因一句哭泣就宽恕所有过往,那我所受的每一分痛,又算什么?
黄昏将至,残阳如血,洒在宗祠斑驳的梁柱间。
我独自登上最高处的祭台,盲眼望向天际。
目不能视,心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天地之间,一切声响、气息、情绪,皆化作银丝般的脉络,在我意识中交织成网——这是“心战统帅”的境界,不再依赖双眼,而是以心为镜,照见人心幽微。
无念影悄然落在我的肩头,小小的身体微微发凉。
她轻轻哼起一支童谣,调子古老而温柔,是我幼时母亲常唱的那首《眠月谣》。
每一个音符,都像落在心湖上的露珠,荡开一圈圈久违的涟漪。
就在这静谧之际,老画师踉跄奔来,脚步凌乱,连喘息都带着惊惶。
“小姐!义庄发现了王氏的贴身玉簪!”他声音发抖,“可……可在那玉簪下,压着一张字条——‘修远已启程,凤鸣将烬’……”
我心头猛然一震。
林修远!
那个病态偏执的侍郎之子,苏晚晚的共谋者,曾亲手将原主推入荷花池的刽子手……他还活着?
而且已经启程?
银茧在我心口剧烈搏动,几乎要破体而出。
系统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顶级谋士·心战统帅,倒计时:96.0%——最终人格融合启动】
我握紧玉尺,指尖泛白。
原来,她把最后的棋,落在了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