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再次归于寂静,只有小王那极力压抑的抽泣声间或响起。
这样压抑的气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响了起来。
“……躲在这里就真的安全吗?外面跟打雷一样……吃的喝的什么都没有,早知道还不如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的胖女人。
有人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不悦——显然,在这种所有人都命悬一线的时候,说这种丧气话,并不讨喜。
然而,这道目光,却像是刺激到了她那根早已绷紧的神经。
她的声音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大了一些,带着一丝被冒犯的理直气壮。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她抬起手,明晃晃的金戒指指向了躺在地上的谭羽然。
“你们看看他!他都这副样子了,还怎么保护我们?!”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她身旁,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脸色煞白,赶忙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妈……”
一直安静陪在诗怀雅身边的周琳,也终于站了起来。
“这位……”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把那个“大婶”叫出口,“这位大姐,你这么说,不太好吧。”
“谭警官是为了救我们大家,才受的这么重的伤。如果没有他,我们刚才……可能已经都死在那个体育馆里了。”
周围,立刻传来了一两声压抑着怒气的附和。
“是啊……太过分了……”
那女人听到这话,情绪反而更加激动了,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桶。
“我过分?!”
她猛地拔高了音量,尖锐的声音刺破了房间里压抑的空气。
“要不是他们非要说什么官方救援,非让我们去那个破体育馆,我们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吗?!”
她身后的少年脸色煞白,再次伸手想要拉住她,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和哀求:“妈……别说了……”
“我凭什么不说?!”女人一把挣脱儿子的手,彻底豁了出去,“我难道说得不对吗?!”
她的声音愈发高亢,情绪也攀升到了顶点。
那根戴着金戒指的手指,像一杆恶毒的标枪,依次划过角落里还在抽泣的小王、一直沉默不语的诗怀雅,最后,狠狠地,定格在了躺在地上的谭羽然身上。
“你们都看看!都睁大眼睛看看啊!”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呐!”
“一个哭哭啼啼,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一个从头到脚都不像好人、一看就像是混社会的街溜子!”
“还有一个……一个连自己都保不住的废物!”
她这最后一句话落下,整个房间,先是令人窒息地安静了一瞬。
然后,彻底沸腾了。
几乎所有幸存者,都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自发地围拢过去。
“喂!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太过分了吧!”
“别人为了救我们,命都快没了!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啊!”
“要不是谭警官,我们早死在体育馆了!你现在说这种风凉话?!”
女人被众人围在中间,却丝毫不甘示弱,如同困兽般嘶吼着:
“你们懂什么!一个个都装好人!等死到临头了,看谁还管你们!”
“我说的就是事实!他们就是废物!保护不了我们!”
争执愈演愈烈。
指责声,反驳声,怒骂声,混杂在一起,让这间狭小的储藏室气氛如同即将达到沸点的水壶,充满了狂躁与不安。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坐在谭羽然身边、仿佛与世隔绝的诗怀雅,终于“噌”的一下,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妈的,吵死了!”
她利索地对着争执的众人比了一个拍照的手势:
“喵~”
随着这声与她此刻气场格格不入的、软糯得有些怪异的收尾音落下,众人只觉得眼前猛地一花。
那个还在唾沫横飞、破口大骂的胖女人,连同她身边的空间,都开始像一张被揉捏的纸一样,疯狂地向内凹陷、折叠,最终,“啪”的一声,彻底坍缩成了一张薄薄的老旧照片,从空中,缓缓飘落。
照片上,清晰地印照着的,正是那个胖女人上一秒还唾沫星四溅、面目狰狞的模样。
整个房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呼吸声,都被所有人下意识地屏住了。
然后,一声带着哭腔的呐喊,刺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妈——!!!”
那个少年手忙脚乱地扑上前去,在那张照片落地之前,小心翼翼地将它接住,紧紧地护在了胸口。
然后,他第一时间抬起头,看向角落里那个煞神般的诗怀雅,目光中充满了恐惧与哀求:“警官姐姐,我妈她……”
诗怀雅直接打断了他:“死不了。视情况,三到五小时自动解除。”
说完,她便直接坐回了谭羽然身旁,又恢复了那副沉默的姿态,只是静静地看着昏迷中的谭羽然,一言不发。
房间里,终于再一次安静了下来,这一次,连小王那压抑的抽泣声都停止了。
周琳偏过头,看了看身边面若寒霜的诗怀雅,又看了看地上生死不知的谭羽然,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张荒诞的照片上。
终于,她突兀地,“噗嗤”一声,轻轻地笑了出来。
这声轻笑,在这片死寂中格外突兀。
所有人都被这笑声吸引,就连诗怀雅也不例外,全都诧异地朝着她看了过来。
只见周琳迎着众人的目光,学着诗怀雅刚才的样子,有些笨拙地,用双手比了一个拍照的姿势,然后,压低了声音,轻轻地:“喵~”
诗怀雅先是一愣,随即,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上,也终于绷不住了,“噗嗤”一声,跟着笑了出来。
或许是刚刚那场激烈的争吵,已经将众人心中积压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发泄了大半。
在诗怀雅这第二个笑声响起之后,房间里的其他人,也都或是跟着轻轻地笑了起来,或是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房间里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悲伤的氛围,终于,被冲淡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