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风起青萍,釜底抽薪
藏在空心毛笔中的纸条被顺利带走后,沈清辞便如同蛰伏的猎豹,安静地等待着。
她不知道顾九渊是否会采纳她那近乎“僭越”的建议,更不知道这把火最终会烧向何方。她能做的,只有等待,并继续扮演好揽月阁里那个奄奄一息的病弱嫡女。
日子依旧在汤药和佛经中缓缓流淌,但侯府内的空气却仿佛绷紧的弓弦,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王氏越发焦躁不安。通州那边似乎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她派去送信的人碰了钉子,那位守备不仅婉拒了“行方便”的请求,言语间还透露出上峰盯得紧、不敢妄动的意思。林夫人又派人来催问了几次,语气一次比一次急切,甚至带上了几分埋怨,让王氏又气又恼,却无可奈何。
沈清柔也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几日。但狗改不了吃屎,她消停了没几天,又开始变着法子地想找沈清辞的晦气。今日送来的点心里多了不该有的寒凉之物,明日“不小心”打翻了水盆弄湿沈清辞的绣架……手段低级却烦人。
沈清辞一概以“病弱”、“忍让”应对,仿佛毫无察觉,或者察觉了也不敢声张,更加助长了沈清柔的气焰。然而,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沈清辞眼底的冷光却越来越盛。
她在等,等一个契机,等顾九渊那边掀起风浪。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靠在窗边假寐,耳廓忽然微微一动。
她的听力因修炼和内息调理变得异常敏锐,此刻,她隐约听到远处府门外似乎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马蹄声和威严的呵斥声!
来了!
沈清辞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喧哗声并未持续很久,很快便远去了。但府中的气氛却瞬间变得诡异起来。下人们行走匆匆,面色惊惶,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暗处涌动。
“听说了吗?兵部出大事了!”
“林侍郎被皇上申饬了!听说还在宫里跪着呢!”
“好像是因为漕运的事……说是核查不力,纵容底下人贪墨……”
“哎呀,会不会牵连到咱们侯府啊?夫人和林家可是姻亲……”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零碎的言语飘入沈清辞耳中,让她心中波澜骤起!
顾九渊动作好快!而且果然是从兵部,从林家入手了!林侍郎被申饬跪宫!这简直是雷霆一击!
虽然暂时没有明确证据指向更深层的贪腐,但仅仅是“失察”、“纵容”的罪名,就足以让林家伤筋动骨,颜面扫地!更重要的是,这释放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皇上和摄政王,开始盯着漕运,盯着兵部了!
接下来的半日,永宁侯府一片愁云惨淡。
王氏称病不起,芳菲院院门紧闭。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
沈清辞却能想象出王氏和沈清柔此刻是何等的惊慌失措,如坐针毡。她们最大的依仗之一——林家的权势,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
傍晚时分,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林枫在从衙门回府的路上,“意外”惊马,摔断了腿!据说伤势不轻,至少要在床上躺三五个月!
消息传到揽月阁时,沈清辞正在用晚膳。她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寡淡的粥菜,仿佛听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谈。
但她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
惊马?摔断腿?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定然是顾九渊的手笔!或许是为了阻止林枫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再有什么动作,或许是为了警告林家,或许……只是单纯地替她教训一下这个前世负心之人!
无论原因如何,结果都让沈清辞感到一阵冰冷的快意。
林枫,前世你视我如草芥,利用殆尽后弃如敝履。今生,报应开始了吗?
这只是个开始。
随着林枫摔断腿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林夫人病倒的消息。据说是因为忧心丈夫和儿子,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沈清辞听到这里,眸光微微闪动。
机会来了。
林夫人病倒,于情于理,王氏作为亲家,都该前去探视。而按照礼数,她这个未来的儿媳(虽然名存实亡),似乎也更应该表示一下“关切”。
果然,第二天,王氏便强打着精神,准备车驾要去林家探病。她本不想带沈清辞,怕她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出去丢人现眼,但沈清辞却主动让春汐去传话,表示自己虽然病体支离,但也忧心林夫人病情,想一同前去尽尽心意,哪怕只是在车上等候,也算全了礼数。
话说得极其谦卑恳切,又占着道理。王氏正心烦意乱,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便不耐烦地答应了。
于是,沈清辞再次被裹得严严实实,在郝嬷嬷和春汐的陪同下,坐上了前往林府的马车。
马车在林府侧门停下。林府的气氛比永宁侯府更加压抑,下人们脸上都带着惶惶不安的神色。
王氏被林府的嬷嬷引着进去内院探视林夫人。沈清辞则依言留在门房附近的一间小花厅里等候,郝嬷嬷和春陪在一旁。
小花厅里还有几个其他府上闻讯前来探视、等候通传的女眷,彼此低声交谈着,话题自然离不开林家近日的变故和漕运风波。
沈清辞垂着头,一副虚弱不堪、对外界漠不关心的样子,耳朵却将那些压低的交谈声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
“听说林侍郎这次怕是难了……皇上发了好大的火……”
“可不是嘛,漕运上的亏空可不是小数目……”
“林家二公子倒是机灵,听说早早把名下几个铺子都转手了……”
“嘘……快别说了,隔墙有耳……”
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拼图一般,在她脑海中慢慢组合。
坐了片刻,沈清辞忽然用手捂住胸口,气息微促,对郝嬷嬷低声道:“嬷嬷……我有些心慌气短……许是这厅里人多气闷……能否……能否让春汐陪我去廊下透透气?”
郝嬷嬷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厅内确实有些嘈杂,便点了点头,吩咐春汐:“陪小姐去廊下站一站,莫要走远,吹了风。”
“是。”春汐连忙扶起沈清辞,慢慢走出花厅。
花厅外的回廊曲折幽深,连接着前院和后宅。沈清辞倚着春汐,看似虚弱地慢慢走着,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探针,快速扫过四周的环境、往来的人员。
走到一处拐角,恰好听到两个林府的小丫鬟正躲在假山后低声抱怨。
“……真是倒了血霉,偏偏这时候病了,还得煎这劳什子药!”
“就是,库房那边也真是,夫人常用的那味川贝没了,也不早点说,临时换了这普通的,药性差远了,万一吃不好,又得怪到我们头上……”
“听说库房管事最近忙着盘账呢,好像是因为二少爷之前支取了一大笔银子,账目对不上……”
“快别说了,赶紧送药去吧!”
两个丫鬟端着药盘,匆匆从另一条路走了。
沈清辞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川贝……库房盘账……二少爷支取大量银钱……
林枫!
他果然在事发前转移财产!甚至可能动用了府库的公账!
这可是极其致命的证据!若是被查实,不仅坐实了林家贪腐,更是罪加一等!
沈清辞的心脏砰砰狂跳!她没想到,只是出来透个气,竟然能抓到如此关键的线索!
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传给顾九渊!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脸上露出更加痛苦的神色,身子一软,几乎要倒在春汐身上。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春汐吓得惊呼。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林府的下人。郝嬷嬷也闻声赶了出来。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林府一个管事嬷嬷皱着眉问,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府里已经够乱了,还要伺候这个病秧子。
“许是旧疾复发……”郝嬷嬷脸色凝重,上前探了探沈清辞的脉息(依旧是她伪装出的虚浮紊乱),沉声道,“大小姐身子不适,恐怕不便久留,我等先行告退,望嬷嬷代为向林夫人致歉。”
那管事嬷嬷巴不得她们赶紧走,连忙道:“既如此,那便快回去请太医瞧瞧吧。侯夫人那边,老奴会去回话。”
郝嬷嬷点点头,不再多言,和春汐一左一右搀扶着“虚弱不堪”的沈清辞,快步朝着府门外走去。
马车很快驶离了林府。
一上车,沈清辞便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车厢里,紧闭双眼,气息微弱。
郝嬷嬷看着她,眉头紧锁,眼神复杂。今日之行,看似无功而返,但她总觉得,这位大小姐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回到揽月阁,沈清辞被立刻扶到床上“休养”。
郝嬷嬷亲自去小厨房盯着煎药。
屋内只剩下沈清辞和春汐时,沈清辞忽然睁开眼,抓住春汐的手,气息微弱却急促地道:“春汐……快……把我那个装绣线的旧梨木盒子拿来……我胸口疼得厉害……里面有个小白玉瓶,是外祖父给的救心丸……”
春汐不疑有他,连忙去翻找那个放在多宝阁角落的旧盒子。
沈清辞趁此机会,迅速从枕下摸出早已备好的、极小的一张纸条和一支炭笔,用颤抖的手(一半是伪装,一半是真的激动)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关键词:“林二,库房,亏空,川贝缺”。
写完后,她迅速将纸条卷起,塞进那个旧梨木盒子夹层的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这是她前几天偷偷弄好的。
刚做完这一切,春汐就拿着盒子跑了过来:“小姐,是这个盒子吗?白玉瓶在哪儿?”
沈清辞假装在盒子里翻找了一下,然后“虚弱”地摇摇头:“许是……许是我记错了……或许在妆奁里……算了,我歇会儿就好……”
春汐心疼地替她盖好被子。
过了一会儿,郝嬷嬷端着药进来。沈清辞乖乖喝了药,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郝嬷嬷在整理房间时,“无意中”拿起那个旧梨木盒子看了看,说是看着有些脏旧,要不要扔掉。
沈清辞立刻露出紧张的神色,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拿回盒子,又怯怯地缩回手,低声道:“嬷嬷……那盒子是母亲留下的旧物……虽然不值钱,但……我想留着……”
她这番作态,反而更显得那盒子有蹊跷。
郝嬷嬷目光微闪,淡淡道:“既是旧物,那便收好吧。”她将盒子放回原处,并未多说什么。
但沈清辞知道,她一定会检查那个盒子。
果然,下午,郝嬷嬷便借口要找花样,将那个旧梨木盒子拿去了外间。
很快,那张藏在夹缝里的纸条,便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出现在了顾九渊的书案上。
接下来的几天,京中的风声越来越紧。
不断有官员被悄悄带走问话,兵部和漕运司更是重点清查对象。市井流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林府彻底乱了套。林侍郎被停职在家,闭门思过。林枫摔断了腿躺在家里,还要面对锦衣卫的盘问。林夫人一病不起。整个林家愁云惨淡,往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一去不复返。
永宁侯府也受到了波及。王氏称病不出,沈清柔也老实了许多,再也没精力来找沈清辞的麻烦。沈渊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
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慌。
唯有揽月阁,仿佛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地方。
沈清辞依旧每日“静养”,但她的气色却在无人察觉中,一天天好了起来。体内的毒素几乎清除干净,内息也愈发充盈。她的听觉、视力、嗅觉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敏锐程度。
她像一株在暗处悄然滋生的藤蔓,静静地吸收着养分,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的时刻。
这天夜里,她又听到了那熟悉的、轻微的叩击窗棂声。
这一次,飞进来的纸团上,不再是简单的几个字。
上面写着一行更具体的指令:
“三日后,子时,留意侯府书房,西角门。”
沈清辞看着这行字,瞳孔微微收缩。
顾九渊……他终于要将手,直接伸向永宁侯府了吗?
目标,是父亲的书房?
他想要什么?
西角门……又是什么意思?
一股寒意夹杂着兴奋,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这场风暴,终于要席卷而来了。
而她,将成为风暴中的一环。
三日后,子时。
她倒要看看,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