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雨夜惊变，父女离心
冰冷的雨点砸在斗篷上，噼啪作响，寒意透过衣料渗入肌肤。沈清辞跟在那个陌生的王府侍卫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警惕。
顾九渊在这个时候，以如此急迫的方式召见她，绝无好事。
目的地是父亲的书房，墨韵堂。那里是侯府权力的核心，也是最近所有风暴的漩涡中心。
越靠近墨韵堂，气氛越发肃杀。雨水冲刷着庭院，却冲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紧绷和压抑。明哨暗岗比以往多了数倍，王府侍卫和侯府护卫混杂站立，个个面色冷峻，手按刀柄，如同雕塑般矗立在雨幕中，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书房内灯火通明，窗户上投射出几个模糊而紧绷的人影。
侍卫在门口停下，沉声道：“侯爷，王爷，沈大小姐带到。”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顾九渊冰冷无波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推门而入。
书房内的景象让她瞳孔微缩。
父亲沈弘站在书案后，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吵，看向她的目光复杂无比，充满了愤怒、失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惧？
而顾九渊，则慵懒地坐在一旁的黑檀木太师椅上，一身玄色蟒袍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手里把玩着一件小小的玉器，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来此做客，与书房内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偶尔扫过沈弘时，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冰冷玩味。
除了他们二人，书房内再无旁人。连沈渊都不在。
“父亲，王爷。”沈清辞垂下眼睫，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和疑惑，“不知深夜唤女儿前来，有何吩咐？”
“孽障！你还有脸问！”沈弘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一下，他指着沈清辞，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你竟敢背着为父，与外人勾结！窥探府中机密！你……你可知这是死罪！”
沈清辞心中猛地一沉！父亲知道了？他知道她与顾九渊有联系？还是知道了她传递消息的事情？是顾九渊告诉他的？为什么？
她立刻跪倒在地，抬起苍白的脸，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声音哽咽而委屈：“父亲……父亲您在说什么？女儿听不懂……女儿近日一直病着，连院子都很少出，如何能与外人勾结？又怎能窥探什么机密？父亲明鉴啊！”
她将柔弱无助、蒙受冤屈的女儿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你还装！”沈弘气得浑身发抖，从书案上抓起一叠纸张，狠狠摔在她面前，“那这是什么？！这上面写的……关于粮草调度的细节，关于为父与幕僚的谈话……若非你通风报信，摄政王如何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沈清辞低头看向散落在地上的纸张，上面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了近日粮草调度的细节和一些书房密谈的内容！笔迹是模仿她的簪花小楷，但形似神不似，显然是伪造的！
栽赃！这是赤裸裸的栽赃！
是顾九渊！是他伪造了这些“证据”，用来离间他们父女？还是……用来逼迫父亲就范？
她瞬间明白了顾九渊的意图！他需要父亲完全听从他的指令，而自己这个“吃里扒外”的女儿，就是他手中最好用的筹码和警告！
好狠的手段！好精妙的算计！
她心中一片冰冷，怒火却熊熊燃烧。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承认，更不能表现出任何知情的样子。
她抬起头，泪水滚落，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悲伤，哭道：“父亲！这不是女儿写的！女儿从未写过这些东西！这是有人模仿女儿的笔迹伪造的！女儿为何要这样做？陷害父亲于女儿有何好处？父亲！您要相信女儿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冤枉。
沈弘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柔弱无助的模样，又看了看那些“证据”，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和挣扎。他其实内心深处也不愿相信这个一向懦弱无能的女儿有如此胆量和心机，但这证据确凿，又是由摄政王亲自拿来……
“侯爷，”一直沉默的顾九渊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冰冷的玉石相击，“笔迹可以模仿，但有些消息的来源，却做不得假。若非府中有人泄露，本王岂能对侯爷的诸多难处了如指掌？比如……通州漕船沉没的真实原因？又比如……西山军粮库的那把火？”
他每说一句，沈弘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都是他极力隐瞒、生怕被朝廷知道的纰漏和丑事！竟然全被顾九渊掌握了！
顾九渊的目光淡淡扫过跪在地上的沈清辞，继续道：“大小姐或许是无辜的，但这泄密之人，定然与侯府内宅脱不了干系。侯爷治家不严，以致机密频泄，延误军机，这个罪名……不知侯爷可担待得起？”
轻飘飘的话语，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沈弘的脖子上！
治家不严，延误军机！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
沈弘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脸色惨白如纸。他看向沈清辞的目光，那最后一丝迟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迁怒！都是这个孽障！若不是她引来了摄政王的“关注”，若不是后宅不宁，他怎么会陷入如此境地！
“孽障！都是你惹来的祸事！”沈弘将所有怒火和恐惧都倾泻到了沈清辞身上，仿佛这样就能洗脱自己的责任，“若非你……若非你……”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神却变得无比冰冷和疏远。
沈清辞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父亲……选择了自保，选择了相信顾九渊的“证据”，将她推出去当替罪羊！这就是她重生归来，想要依靠的父族？
一股冰冷的嘲讽和悲凉涌上心头。也好，这样也好。本就没什么父女亲情，如今彻底撕破脸，倒也干净。
她不再哭泣，只是缓缓抬起头，看着沈弘，眼神中的柔弱和委屈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平静，轻声道：“父亲既已认定是女儿的罪过，女儿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这副认命般的平静，反而让沈弘愣了一下，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安和异样。这不像他那个怯懦的女儿……
顾九渊的眼中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随即开口道：“侯爷息怒。大小姐或许是被奸人利用，一时糊涂。当务之急，并非追究内宅过失，而是如何弥补过错，办好皇差。”
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回了粮草事宜上：“北境军情如火，粮草乃重中之重。如今李国公、林侍郎等人贪墨军需、延误军机之罪已证据确凿，但空缺仍需填补。侯爷若能在此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力保粮道畅通，如期将军粮送达北境，便是将功折罪，皇上面前，本王亦可为侯爷周旋。”
软硬兼施，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沈弘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道：“王爷明鉴！下官定当竭尽全力，确保粮草无恙！只是……只是如今困难重重，处处掣肘……”
“困难自然有。”顾九渊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放在书案上，“这是本王的手令，沿途关卡、漕运衙门，见此手令如见本王，当全力配合侯爷调度。另外，本王已从京畿大营调拨一队精锐，沿途护送粮草，以防宵小作乱。”
沈弘看着那份手令，如同看到了救命符，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多谢王爷！多谢王爷鼎力相助！下官……下官定不负王爷所托！”
“如此甚好。”顾九渊站起身，目光最后落在依旧跪在地上的沈清辞身上，淡淡道：“至于大小姐……既然侯爷府上不便，便暂且由本王带回王府‘照料’些时日吧。也免得再被奸人利用，扰了侯爷办差。”
什么？！要带她走？！去摄政王府？！
沈清辞猛地抬头，看向顾九渊，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抗拒！
沈弘也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摄政王要将沈清辞扣为人质！确保他乖乖听话，不敢有异动！
他心中一阵屈辱，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用一个不听话的女儿，换取自己的前程和安危，这笔交易，太划算了！
“一切……但凭王爷处置。”沈弘低下头，声音干涩，甚至不敢再看沈清辞一眼。
沈清辞看着父亲那毫不犹豫舍弃她的模样，心底最后一丝温情也彻底湮灭。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决绝。
好，很好。既然如此，那她也再无顾忌了。
顾九渊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带大小姐回去了。侯爷，军务紧急，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看沈弘一眼，转身朝门外走去。
两名王府侍卫上前，“扶”起沈清辞，跟在他身后。
沈清辞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头，任由侍卫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书房，走出墨韵堂，走出这个她生活了两世、却从未给予过她丝毫温暖的所谓的“家”。
雨水冰冷地打在她的脸上，与无声滑落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她就这样，在这样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被自己的父亲亲手舍弃，如同货物一般，送入了另一个更加强大、更加危险的男人的掌控之中。
前途未卜，吉凶难测。
但她心中那团复仇的火焰，却燃烧得前所未有的猛烈。
父亲，这是你选的路。
但愿你不要后悔。
马车早已候在府外。顾九渊率先上了车。沈清辞也被侍卫“请”了上去。
车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九渊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场逼迫父女离心、强夺人女的戏码与他无关。
沈清辞坐在角落，浑身湿透，冰冷刺骨，却比不上心中的寒意。
她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如神只、却冷酷如恶魔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王爷今日这出戏，唱得可还满意？”
顾九渊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玩味：“戏？本王何时唱戏？不过是就事论事，清理门户，确保军国大事不受内宅妇人之扰罢了。”
好一个就事论事！好一个清理门户！
沈清辞几乎要气笑了，她咬紧牙关，压下翻涌的怒火，冷声道：“王爷究竟想怎样？”
“不想怎样。”顾九渊淡淡道，“只是觉得，大小姐这等‘人才’，困在永宁侯府那方寸之地，与些蠢妇斗心勾角，实在可惜。王府天地广阔，或许更适合大小姐……施展才华。”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
沈清辞心中一凛。他果然还是想利用她，甚至想将她纳入麾下，更好地掌控。
“王爷就不怕我怀恨在心，反噬其主？”她语带讥讽。
顾九渊闻言，忽然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冰冷的指尖挑起她湿漉漉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沈清辞，”他低声唤她的名字，气息冰冷，“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谁才能给你真正想要的。仇恨固然能驱使你，但力量，才能让你达成所愿。”
“在本王这里，你能得到你渴望的力量，也能……亲眼看着你的仇人，一个个走向毁灭。”
“这个交易，你不亏。”
他的话语如同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诱惑和致命的吸引力。
沈清辞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说的没错。永宁侯府给不了她任何东西，只有伤害和背叛。而顾九渊，虽然危险，却能给她复仇的利器和舞台。
与虎谋皮，固然危险，但回报也可能超乎想象。
她看着顾九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无尽的深渊，也看到了深渊中那一点诱人的星光。
良久，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和一丝决绝。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但愿王爷……言而有信。”
顾九渊满意地松开了手，重新靠回椅背，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很好。从现在起，记住你的身份。你不再是永宁侯府那个任人欺凌的病弱嫡女。”
“你是我摄政王府的人。”
马车在雨中疾驰，碾过积水，驶向那座权倾朝野、也危机四伏的摄政王府。
沈清辞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幕模糊的街景，知道她的人生，即将翻开完全不同的一页。
前方是未知的深渊，也是复仇的捷径。
她别无选择，只能走下去。
带着恨，带着决绝，也带着一丝对力量的渴望。
新的战场，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