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隐味居”独辟蹊径，会员制推行得风生水起；而“地锅鸡”则以亲民之姿扎根南大街，用热腾腾的锅气征服了寻常百姓的味蕾，同样门庭若市。
这双姝并艳的局面在鄞县持续了约莫一月，外人看来正是风光无限之时，季知棠却凭借着她对食材与滋味的敏锐直觉，隐约嗅到了一丝微妙的、不易为人察觉的变化。
这日午市繁忙稍歇，她照例巡视大堂。目光扫过客人灶台上几锅地锅鸡时，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那锅中翻滚的汤汁，颜色似乎比记忆中和标准样品要清浅一些，少了那份应有的、深沉醇厚的酱色光泽，连带着空气中弥漫的复合香气，也似乎比往日淡薄了几分，不够凝聚诱人。
“聂师傅，”她走到后厨，轻轻唤住正擦着汗准备休息的厨子老聂，他为人更为老实，季知棠语气平和却带着探究，“您觉不觉得，今日这几锅鸡的酱色，看着似乎淡了些许？”
老聂闻言，在围裙上搓了搓手，迟疑道：“东家这么一问……俺这几日也觉着酱料一日比一日稀薄。”他不安地补充，“但想着东家定有安排，许是改了方子，就没敢多嘴。”
季知棠心头一紧。这酱料是她每日按客流量精心配制的，用秘制香料粉与辣酱调和，分量本该分毫不差。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俯身细查那几个标着日期的酱料罐。
指尖轻触罐壁，挂壁的痕迹明显浅淡；再看色泽，本该浓稠醇厚的酱料竟显得稀薄发亮——分明是日日被人兑了清水！她取来木勺轻轻搅动，酱料流动的速度快得反常。
季知棠凝神默算，心头愈发沉重——若按老聂所言，这几日来，被盗取的酱料一日多过一日。特别是今日，被偷去的份量竟足够再做十桌地锅鸡！
偷这般多的酱料，绝不可能为自家佐餐之用。季知棠眸光骤冷——这事，必须彻查到底。
见季知棠这番细致查验，老聂心头也不由一紧，凑近半步低声问道：“东家，可是这酱料……有什么不妥？”
季知棠缓缓直起身，指尖在陶罐边缘轻轻一点，声音沉静却带着寒意：“确实不对。问题就出在这酱料上——是被人刻意兑水稀释了。”
老聂闻言，脸色顿时发白，急忙摆手：“这、这可与俺们无关啊！东家您是知道的，当初俺离开上一家，就是因为看不惯主厨偷摸克扣食材，这才……”他语气急切，额角都渗出了细汗，“俺这辈子最恨这等手脚不干净的事，断不会做出这等昧良心的事来！”
季知棠微微颔首。她自然信得过老聂的为人，正因如此，才会第一个寻他询问。她目光转向灶台另一侧，轻声问道：“那老赵和王张氏呢？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老聂凝神细想，皱眉道：“老赵家中近来确实有些杂事，每日来得比俺稍晚，走得也早些，但都在工事时辰内。这些时日俺俩几乎形影不离地在灶前忙活，他应当……没那个空闲。”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王张氏，她一直在明档那边操持凉菜小食，鲜少往酱料区这边来。”
季知棠不再多言，当即将三人请至后厨僻静处。待老聂、老赵与王张氏聚拢过来，她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平日含笑的眉眼此刻凝着霜色，令后厨原本松弛的气氛陡然紧绷如弦。
“近日菜品的酱色有异，虽客人尚未明言，但滋味已显寡淡。”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更紧要的是——烹饪区的酱料，被人动了手脚，掺了水。”
王张氏与老赵闻言，脸色瞬间煞白，连连摆手几乎要指天发誓。老赵更是急得语无伦次：“东家明鉴！俺们每日都是按您定的量领用酱料，从无差错！只是……只是这几日确实觉得同样的用量，滋味总差了些火候……”
季知棠抬手止住他们的辩解，语气稍缓：“我并非疑心你们。若真想窃取配方，断不会用这等立马便会暴露的蠢法子。你们不过是被人利用，险些替人背了这黑锅。”
几人闻言，这才稍稍定神，连声道：“东家明察。”
“酱料本无问题，皆是我每日现配。”季知棠眸光渐冷，“问题出在你们领用之后、烹制之前——有人暗中取用部分酱料，导致每份实际用量不足，再兑水、加盐充数。”
而当老聂和老赵发觉色泽味道有异，只当是调整了配方，便靠多加汤汁弥补，结果愈显寡淡。
如此一番推演，聂、赵二位厨子与王张氏的嫌疑大抵可消。季知棠的目光缓缓转向外间——小元、阿青与石头三人正在堂前擦拭桌椅、摆放碗筷。
小元性子纯直，相处日久，她信得过。可另外两人……
她不动声色地将老聂三人唤至近前，声音压低：“与我细细说说，你们平日瞧见阿青与石头，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老聂搓了搓粗糙的手掌，眉头深锁：“阿青这孩子……心思未免太活络了些。这些时日总爱往酱料区凑，不是说要讨教香醇之秘，便是借口打扫外围。前日俺撞见他掀帘张望，他倒不慌，说什么东家教导要知其所以然。”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最让俺起疑的是，他前几日特意来问，说觉得地锅鸡色泽不如从前，问是不是换了方子。他一个跑堂的，怎会留意到这个？”
王张氏捏着围裙角接话：“阿青确实爱打听。前儿个还来问酸辣炝瓜衣卖得如何，让俺多备些。这本是好事，可他连采买之事都要过问，实在有些越界。”
她轻叹一声，“石头那孩子虽笨拙了些，前日还不慎打翻了水盆，倒显得安分。只是……”她迟疑片刻，“那日天色昏沉，俺似乎在城西那家赌坊附近瞥见他的身影，许是眼花了也未可知。”
老赵沉吟道：“今早开门前，俺见阿青又在酱料区外徘徊。见俺来了，忙说是在寻前日遗失的汗巾。”
季知棠眸色微动：“石头呢？”
老聂接口道：“石头倒是老实，就是手脚笨了些。前日摔了笤帚，昨日又碰倒了水桶。不过……”他略一迟疑，“有回俺听见他私下嘀咕，说阿青总往要紧处凑，与他们这些出力气的不一样。这话听着似在挑拨，细想却也不无道理。”
王张氏忽然想起什么：“前日收工后，俺见阿青最后一个离开，在酱料区附近徘徊了许久。问他做什么，他说是检查门窗可曾关妥。”
季知棠静静听着，心中已有了计较。这窃取酱料、险些毁了地锅鸡招牌的内鬼，必是藏在这二人之中。她目光扫过三人，低声道：“今日之言，还望各位暂且保密。待我查明真相，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