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十八年·深秋·额尔齐斯河东岸:
寒夜深沉,冷月无光。李凌部六千将士,依托着简陋的砂岩壁垒,在刺骨的寒风中保持着最高警戒。对面,伊列大营连绵数十里的灯火,如同无数双贪婪而警惕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他们这片小小的藏身之地,空气中弥漫着大战一触即发的窒息感。
负责在山顶了望的哨兵,裹紧了冰冷的铁甲,强忍着困意和寒意,目光一遍遍扫过西边漆黑的地平线,以及更远处那条在微弱星光下泛着暗沉波光的额尔齐斯河。
子时左右,哨兵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西岸极远处,那片本应一片死寂的黑暗中,突然跃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橘红色光芒!那光芒起初很小,如同萤火,但很快便开始蔓延、升腾,逐渐勾勒出隐约的火光轮廓,甚至能依稀看到一丝丝升起的烟柱痕迹。
“失火了?”哨兵揉了揉眼睛,低声嘟囔了一句。草原秋季天干物燥,偶尔发生野火并不稀奇。他并未立刻上报,只是更加留意地观察着。
然而,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在那第一处火光尚未完全熄灭的北方更远处,第二团巨大的火焰猛地冲天而起!这一次,火势明显更大,燃烧得更加猛烈,甚至隐约能到火焰舔舐帐篷的扭曲形状和爆裂的火星!
哨兵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一次是意外,两次…这绝非偶然!
“不对劲!”他猛地转身,对着山下营地发出预定的、代表紧急军情的低沉鸟鸣信号。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凌在亲卫的簇拥下,快步登上了了望点。他的脸色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凝重,眼中布满了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
“何处火起?”他沉声问道,接过哨兵递来的千里镜。
“禀大将军!西岸!先后两处!相距恐有数十里!火势极大,绝非寻常野火!”哨兵急促地汇报。
李凌举起那具珍贵的黄铜千里镜,努力向西岸望去。然而,夜间观测本就是这时代望远镜的短板,加之距离实在太远,镜片中一片模糊昏暗,只能勉强看到两个摇曳的巨大光斑和模糊的烟雾轮廓,细节难辨。
“西岸…大火…”李凌眉头紧锁,心中飞速盘算,“猎骄靡主力尽在东岸围我,西岸为何会突发大火?是内乱?是其他部落袭击?还是…”
就在他沉吟之际,第三处! 更北方!第三团冲天的烈焰如同地狱之花般猛然绽放开来!火势之凶猛,甚至隐约照亮了低空的云层!
“第三处了!”哨兵失声惊呼。
李凌的心脏也猛地一跳!他再次举起千里镜,极力望去。这一次,借着三处大火此起彼伏提供的“照明”,他似乎在镜片那模糊的视野边缘,捕捉到了一些快速移动的、极其微小的黑影掠过火场附近!那绝不是救火的人群该有的移动方式!
一个大胆的、几乎让他不敢置信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是…是骑兵!是…我军制式的冲锋集群!”李凌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猛地放下望远镜,目光死死盯住那三团在黑夜中疯狂燃烧的烽火,仿佛要穿透数十里的空间,看清对岸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云!是周云!”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疼痛让他更加确信这不是梦境,“是他!只有他!只有他才会用这种方式!攻其必救!焚营惊敌!”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的感觉,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那份沉重如山的焦虑与自责!他一直紧绷的、几乎快要断裂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以稍稍松弛!
“他没有南归!他没有抛弃我们!”李凌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种近乎哽咽的复杂情绪,“他…他杀到了西岸!他在猎骄靡的心窝子里点了一把滔天大火!”
他完全可以想象,对岸此刻是何等的混乱与恐慌!周云这一手,太狠!太绝!也太及时了!
“大将军,您是说…周祭酒他…”身旁的亲卫队长也反应过来,脸上瞬间涌上狂喜。
“没错!定然是他!”李凌重重地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灼灼的战火,“猎骄靡此刻,怕是已经焦头烂额,进退维谷了!他若不派兵回援,则西岸根基尽毁,粮道断绝,军心溃散!他若分兵回援…”
李凌的目光猛地转向东方那片灯火通明的伊列大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杀机的笑容:“…则围困我等的铁桶阵,便不攻自破!我军…突围的时机,就到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希望已然出现,但远未到庆祝的时刻。
“传令:全军戒备等级提升至最高! 斥候游骑加倍,严密监控东岸敌军动向,尤其是…是否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各部军官,即刻检查装备,喂饱战马,分发口粮,随时准备…”李凌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冲锋!”
“诺!”亲卫队长兴奋地领命而去。
李凌再次举起千里镜,久久地凝视着西岸那三团如同黑暗中海灯塔般熊熊燃烧的烽火。虽然依旧看不清细节,但那火光,此刻在他眼中,却比万千星辰更加明亮,更加温暖!
那不仅仅是火焰,那是袍泽的不弃之义!那是绝境中的援手!那是反击的号角!
“云兄…多谢!”他对着西方的夜空,低声说道,声音虽轻,却重逾千斤。
帝国的利刃,在漫长的、几乎令人绝望的等待之后,终于看到了劈开黑暗的那一线曙光。统帅的心中,希望重燃,战意再次沸腾。他们不再是被动待宰的困兽,而是磨利了爪牙,只待时机成熟,便要扑出牢笼,择人而噬的猛虎!
黎明的黑暗,依旧冰冷。但东方的天际线,已隐隐透出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