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青云山的石阶时,韩林终于在陆雪琪的搀扶下站直身子。
他的指尖还沾着未擦净的金血,后颈守剑人印记淡得几乎透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琥珀。
你这伤......陆雪琪的手指刚触到他后背,便被一道若有若无的剑意弹开。
她望着自己发颤的指尖,天琊剑在剑鞘里轻轻嗡鸣,像在替主人不平,别硬撑。
韩林低头扯出个笑,袖中左手却悄悄攥紧——他能清晰感觉到,初代剑意正顺着经脉往识海最深处退去,仿佛要缩回某个连他都触不到的角落。
九霄签印系统的提示音早没了动静,以往签到时在识海亮起的星图,此刻只剩一片混沌的灰雾。
我没事。他声音发哑,目光却扫过柳烟掌心的命塔残片。
那缕苍梧的魂丝正裹在金芒里缓缓游动,像一根细弱的灯芯,苍梧的魂......
在命塔里温养着。柳烟将残片收进袖中,指尖却没离开他的手腕。
她的命塔之力本是最温和的治愈力,此刻却顺着脉搏烫得惊人——韩林的经脉里竟有暗红的火星在跳动,韩林,你体内有东西。
他瞳孔微缩。
柳烟的眉峰皱成一道细弦,另一只手按上他心口:是斩断命运锁链时溅落的余火。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腹却因用力而泛白,它们在啃你的本源。
若不......
先顾不上。韩林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柳烟惊了一下。
他望着天际那片残留的青铜灯残影,喉结滚动,虚界之主换了锚点,我得顺着苍梧的魂丝找过去。
你现在连引气期修士都打不过!柳烟急了,命塔残片在袖中泛起微光,系统沉寂,剑意枯竭,你拿什么......
拿这把守心剑。韩林扯下腰间的木剑,剑身上的纹路淡得几乎看不见。
他屈指弹了弹剑身,清越的嗡鸣里混着裂帛般的杂音——那是剑意即将崩解的前兆。
他望着柳烟泛红的眼眶,突然笑了,当年无咎师叔被抽干本源时,不也撑着给我留了秘藏?
柳烟的指尖在发抖。
她望着他眼底的坚定,最终别过脸去:我替你镇三天余火。她从发间取下一根银簪,簪头刻着命塔的纹路,三天后......
够了。韩林将木剑别回腰间,转身时瞥见陆雪琪正站在几步外。
她的冰魄剑垂在身侧,发梢还沾着昨夜战斗的星屑,却安静得像株雪后寒梅。
我去祖师祠堂守着。陆雪琪开口时,天琊剑突然从鞘中飞出三寸,剑尖微微上挑,指向星海尽头那点金光,诛仙剑......在动。
韩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点金光比昨夜更亮了些,像有人在星海里点燃了一盏灯。
他想起无咎临终前说的守人心,喉间突然发紧:好。
祠堂的秘钥在我......
我知道。陆雪琪截断他的话,伸手按住他肩膀。
她的掌心带着冰魄剑特有的清寒,却比柳烟的命塔之力更让他安心,你救过我三次。她转身走向祠堂,月白裙裾扫过满地金叶,这次换我守着你的剑。
山风卷起一片落叶,正落在韩林脚边。
叶面上初代守剑人的字迹忽明忽暗,像在提醒什么。
他蹲下身捡起叶子,抬头时正看见张小凡扛着烧火棍站在不远处。
我要回鬼王宗。张小凡搓了搓后颈,目光却始终没落在韩林脸上,幽姬说最近狐岐山的聚魂幡总自己响......他突然低头盯着烧火棍,棍身上的噬血珠泛着暗红的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韩林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想起当年在草庙村,这个总蹲在灶前烧火的少年也是这样——明明心里装着千军万马,偏要装作满不在乎。
他伸手拍了拍张小凡后背:路上小心。
你也小心。张小凡突然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要是那什么虚界之主敢再来......他晃了晃烧火棍,嘴角扯出个笑,我带着大竹峰的师兄弟,给你砍出条路。
晨钟再次响起时,山路上只剩韩林一个人。
他望着陆雪琪的背影消失在祠堂门后,听着张小凡的脚步声渐远,这才扶着旁边的古松坐下。
后颈的守剑人印记突然泛起温热,他摸出柳烟留下的银簪,簪头的命塔纹路正随着他的心跳明灭。
识海里那丝苍梧的魂丝突然动了。
韩林闭眼将神识缠上去,瞬间被扯进一片混沌的灰雾。
他能听见虚界之主的诅咒在耳边炸响,像无数碎玻璃扎进耳膜,却也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本源波动。
等着。他对着灰雾轻声说,血从嘴角溢出,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小金花,我来砍断你的锚点。
星海尽头的金光突然大盛,仿佛回应他的誓言。
而在更深处的黑暗里,一双灰雾凝聚的眼睛缓缓睁开。
月上中天时,张小凡的脚步在韩林独居的竹屋前顿住。
他扛着烧火棍的手微微发颤,噬血珠在棍身深处发出极轻的嗡鸣——这是自草庙村血案后,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法宝在主动传递情绪。
幽姬说聚魂幡自己响......他喉结滚动,目光扫过竹屋窗纸上映出的淡淡人影。
韩林应该还没睡,可刚才在山路上,那道身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叶。
张小凡咬了咬后槽牙,突然蹲下身,指尖在烧火棍上轻轻一按。
暗红血光从棍身纹路里渗出来,凝成拇指大小的魂珠。
那是他以本命精血温养了十年的噬魂残魄,原打算等自己修到化神境再融入法宝,此刻却被他小心塞进韩林挂在门环上的木剑剑鞘缝隙里。万一那虚界的玩意儿不长眼......他低声嘟囔着起身,转身时正撞上山风卷起的竹帘。
竹屋内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张小凡心跳漏了一拍,却见韩林扶着桌角站起身,后颈守剑人印记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金芒。小凡?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目光却精准地落在剑鞘上,进来坐。
张小凡僵在原地,手无意识地攥紧烧火棍。
他看见韩林弯腰捡起剑鞘里的魂珠,指腹擦过那抹血光时,魂珠突然泛起与噬血珠同频的震颤。你......韩林抬头时,眼底有星芒闪过,留这个做什么?
就、就觉得......张小凡别过脸去,山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眉骨处未消的青肿,上次在幻月洞,你为了救我硬接了虚界之主三记阴火。
要不是天琊挡了一下......他突然踢飞脚边一块碎石,这玩意儿能替你挡一道杀招。
韩林望着掌心里的魂珠,突然笑了。
那是自大战后他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意,连眼角都弯了:当年在大竹峰,你总把烤糊的红薯塞给我。他将魂珠收进袖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次换我收着你的心意。
张小凡喉咙发紧,转身大步往山下行去。
他走得极快,烧火棍在地上敲出急促的声响,直到转过山坳才敢回头。
竹屋的灯还亮着,像黑夜里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韩林拍他后背时的温度——当年草庙村的少年,终究还是活成了能替所有人撑伞的模样。
韩林在竹屋里坐了整整半个时辰。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月亮,听着山风卷过松林的呜咽,直到柳烟留下的银簪在袖中发烫,才站起身。
系统残留的力量在识海深处蠕动,像条即将死去的蛇,他能清晰感觉到每分力量的流逝——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取下墙上的木剑,剑身上初代剑意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无咎师叔,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竹屋轻声说,当年你撑着最后一口气留秘藏,如今换我了。
离开青云门时,他特意绕开了祖师祠堂。
陆雪琪的天琊剑意像层透明的网,裹住整座祠堂,他能感知到那道清冷身影正盘坐在诛仙剑前,剑尖滴落的星屑在地面凝成冰晶。等我回来。他对着空气说,喉间尝到腥甜,却硬是将涌到嘴边的血咽了下去。
星海在子时三刻显露出真容。
韩林站在万蝠古窟后的悬崖边,望着天际那片翻涌的星幕,系统残留的力量突然剧烈震荡。
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下九霄签印,识海深处的灰雾里立刻浮出一面青铜古镜——轮回镜,他上月签到获得的秘境法宝,此刻镜面蒙着层血锈,却仍能照出他苍白的脸。
他对着镜子轻声命令,鲜血滴在镜面上,晕开一片血色涟漪。
镜中画面开始扭曲:先是模糊的青山,接着是飞檐上挂着的青铜灯,然后是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手持木剑,剑尖挑着颗流转着七彩色泽的珠子。
这是......韩林的瞳孔剧烈收缩。
那座青山他从未见过,青铜灯的纹路却与虚界之主的锚点如出一辙,而那颗珠子......他摸了摸袖中的噬魂残魂,突然想起无咎临终前说的本源碎片。
镜中画面闪了闪,突然变成无数条交缠的光带,每条光带上都有韩林的身影——有的在斩剑,有的在坠崖,有的正握着这面轮回镜。
命运碎片......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冰冷的岩壁上。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检测到世界线重叠,本源消耗+30%】。
他的后颈印记瞬间熄灭,眼前泛起黑花,却死死攥住轮回镜,直到画面彻底消失。
当他再抬头时,星海边缘的金光已近在咫尺。
韩林扶着岩壁一步步挪过去,每走一步都像踩着刀尖——柳烟用命塔压制的余火正在苏醒,暗红火星顺着经脉往心脏钻,他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脆响。就快了。他咬着牙说,指尖触到了那片金光的边缘。
然后他闻到了血味。
不是他的,是更古老、更苍茫的血,混着松脂和青铜的气息。
苍梧的魂丝突然从识海窜出,像根烧红的针,直刺向金光中心。
韩林顺着那股牵引望去,终于看清了——那不是普通的星辰,是颗裹着血壳的蛋,而苍梧的残魂正被无数根灰雾细线牵着,往蛋上的裂缝里钻。
停下!他嘶吼着扑过去,木剑在手中爆发出最后的剑意。
那是初代守剑人留在他识海最深处的火种,此刻燃成金色的火焰,将灰雾细线烧得滋滋作响。
苍梧的魂丝突然一颤,裹着金芒挣脱了束缚,飘到韩林掌心,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韩林这才发现,那些灰雾细线的另一端,全都连向蛋内某个蠕动的黑影。
那黑影没有具体形状,却让他想起大战时虚界之主的笑声——沙哑、冰冷,带着某种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
你根本没打算杀我。他望着那颗血蛋,声音因震惊而发颤,你要的是筛选......筛选能让你突破封印的世界线。
苍梧的魂,我的本源,陆雪琪的天琊剑意......都是你用来试错的棋子。
血蛋表面的裂缝突然扩大,一道灰雾从里面涌出来,凝成半张脸——正是虚界之主的脸,嘴角咧到耳根:聪明的守剑人,现在明白太晚了。它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这颗星辰,是通往更高维度的钥匙。
等我吞了这个世界的本源......
你碰不到它。韩林打断它的话。
他望着掌心苍梧的魂丝,又看了看袖中张小凡留下的噬魂残魂,最后摸了摸后颈已经彻底熄灭的守剑人印记。
系统残留的力量已经耗尽,余火在体内烧出一片焦土,可他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亮,我还有把守心剑。
他将木剑高举过顶。
初代剑意的火种在剑身上炸开,金光照亮整片星海。
血蛋在金光中剧烈震颤,虚界之主的脸发出刺耳的尖叫。
韩林能感觉到自己的本源正在崩溃,每寸皮肤都在渗出金血,可他的嘴角却扬了起来——他终于看清了血蛋裂缝里的东西:不是什么更高维度的钥匙,是扇门,门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来啊。他对着那扇门轻声说,木剑在手中崩成碎片。
金芒裹着他的身影,向血蛋裂缝里坠去。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听见虚界之主的最后一声尖叫: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打开了什么......
而他知道。或者说,他不在乎。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上青云山时,陆雪琪推开了祖师祠堂的门。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竹屋,天琊剑突然发出清越的长鸣。
剑鸣声里,她听见了极淡的、属于韩林的声音:替我守好剑。
与此同时,在星海尽头的血蛋里,韩林凝视着眼前那扇门。
门上浮雕着无数个他,每个他都在做不同的选择。
而在门的最深处,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握着把滴血的木剑,对他露出笑意。
他的后颈突然泛起温热——守剑人印记,竟在虚空中重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