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里的檀香被陆雪琪的剑气割成细碎的丝缕,韩林跪在张小凡榻前,后心处传来的真气像浸了寒潭的温水,顺着经脉往四肢百骸里渗。
他望着陆雪琪垂落的青丝扫过手背,忽然想起三日前替她系玉清铃时,那串银铃也是这样轻轻擦过指节——当时他只当是寻常的同门照拂,此刻识海里那行血字却像烧红的铁签,在记忆里狠狠戳了个洞。
成功了?陆雪琪的声音带着晨起未褪的哑,天琊剑搁在膝头,剑身幽蓝的光映得她眼尾泛红。
韩林抬头时正撞进她的目光,那潭水般的眼底没有追问,只有沉得发紧的关切——像从前每一次他从秘境重伤归来时,她站在断墙边等他的模样。
他喉头突然泛起腥甜。
不是本源耗尽的痛,是识海里那行命运非线,你我皆非真正在震颤。
血字边缘泛起水纹似的波动,韩林瞳孔微缩——这不是普通的警告,更像某种试探。
他想起时间裂痕里雾团缠绕指尖的光丝,想起那些被捏碎的倒影,喉间的腥甜突然变得滚烫。
暂时...稳住了。他开口时气息发虚,手撑在榻沿的指节泛白。
陆雪琪的手在他后心顿了顿,真气突然加重三分,带着清冽的竹露气往他识海探。
韩林心尖一跳——她这是要替他查看伤势。
不能让她察觉血字的异常。
他猛地向前栽去,额头磕在张小凡床沿,嘴角渗出的血珠滴在同心结上。
陆雪琪低呼一声,天琊剑地出鞘,剑尖挑起他的下巴。
韩林借着这个动作垂下眼睫,藏起眼底翻涌的暗芒——他刚才调动了一丝签到所得的时间裂痕碎片,那血字竟像活物般缩了缩,显然是观测者的残留意识在试探他的动摇。
韩林!陆雪琪的指尖按上他颈侧的脉门,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大竹峰的雪夜。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三日前你说要替小凡渡气,我守着他的命灯。她的拇指擦过他嘴角的血,可你的命灯...比他的还暗。
韩林喉咙发紧。
他想起陆雪琪第一次随他下万蝠洞,那时她总把剑横在两人中间,说青云弟子不与外门私交;想起十年前正魔大战,她站在倒塌的玉清殿废墟里,天琊剑挑开劈向他的鬼厉斩,剑尖还滴着血,人却先问你伤在哪里。
此刻她的手还搭在他脉门上,指节因为三日未眠泛着青白,却依然稳得像定风珠。
我去祠堂上柱香。他哑着嗓子开口,师尊的牌位该换供果了。
陆雪琪的手缓缓收回。
她望着他踉跄起身的背影,天琊剑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那是剑灵在示警。
她盯着韩林攥紧的右手,指缝里漏出一星银芒,像极了他前日从时间裂痕里带回来的封印碎片。
若需我挡一剑。她突然说。
韩林脚步一顿,回头时正看见她将天琊剑插入地面,剑身没入青石板三寸,请直言。
静室的门在身后吱呀作响,韩林摸着祠堂的朱漆门框往里走时,后颈还残留着陆雪琪那句话的温度。
祠堂里的烛火比三日前更暗了,供桌上的香灰被穿堂风卷成小漩涡,落在无咎道人的牌位前。
他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香炉里的灰烬,系统提示音便在识海响起:【检测到百年香火愿力,是否签到?】
记忆碎片像被撕开的画卷。
他看见无咎道人坐在祖师祠堂的蒲团上,白发被烛火染成暖金色。
老人手里攥着半块破碎的玉牌,牌面刻着的纹路与系统光丝的星轨一模一样。小林子,无咎的声音比他记忆里更轻,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住了,但虚契烙印已经种进你神魂。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按在韩林眉心,那东西窥视此界太久,它以为我们是棋盘上的子,却不知...
老人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鲜血溅在玉牌上,将纹路染成刺目的红。
韩林想扶他,手却穿透了虚影——这是前世记忆,是无咎用本源献祭时封存在香火里的残念。
...虚契不是封印。无咎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烛火,是引线。
祠堂的烛火地爆了个灯花。
韩林猛地回神,掌心多了块温热的碎片——刚才签到时,系统竟将无咎的残念与时间裂痕碎片融合了。
他望着无咎的牌位,突然明白为何每次使用系统都会消耗本源:那不是限制,是无咎用命换的,让观测者误以为他们在的障眼法。
你以为你能设下封印?不过是我允许你做的小把戏。
雾团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韩林低头看向香炉里的灰烬,他刚才假装吐血时,已经将融合后的碎片埋进了香灰最深处——观测者若想探他虚实,必然会来祠堂查看。
他站起身,指尖轻轻拂过无咎牌位上的浮灰。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祠堂的烛火突然大亮,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的祖师画像上。
那些画里的前辈们仿佛活了过来,目光穿过千年岁月,落在他腰间的守剑人玉佩上。
师尊。他对着牌位轻声说,您说虚契是引线,那我便替您点这把火。
静室方向传来天琊剑的清鸣。
韩林转身时,故意踉跄了一下,袖口的守剑人玉佩撞在供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给观测者看的破绽。
他知道,当那道视线再次降临,会看见一个被血字震伤、强撑着尊严的守剑人,却看不见他藏在香灰里的,无咎道人用命换来的,真正的杀招。
夜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扑进祠堂,将韩林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静室方向亮起的灯光,陆雪琪的身影在窗纸上投出剑一般的轮廓。
该让他们以为,他快撑不住了。
静室烛火在韩林推开门的刹那晃了三晃,暖黄光晕里,陆雪琪正握着张小凡的手腕诊脉,听见动静抬头时,眼尾那抹红还未褪尽。
韩林踉跄着扶上门框,喉间溢出半声压抑的闷哼——这不是演的,刚才在祠堂埋下碎片时,本源耗损的灼痛正顺着经脉往上窜,像有团活火在骨髓里烧。
他垂着脑袋往榻边挪,发顶的木簪歪了,碎发遮去半张脸。
陆雪琪的呼吸声突然急促,天琊剑在她膝头轻颤,剑鸣里裹着细不可闻的嗡鸣——那是剑灵在警告,有异物正试图穿透识海的屏障。
韩林心头一跳,脚步虚浮地绊在矮几上,瓷盏落地,碎瓷片割破了他的脚踝。
我不配改命......他蹲下身,指尖攥着碎瓷,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声音里浸着哭腔,我只是个守剑人......守剑人该守的是剑,不是天道,不是命运......尾音突然哽住,他仰起脸时,眼角真的沁出泪来——不是悲伤,是疼的。
本源耗损的痛从后心漫到眼眶,像有人拿细针在戳视神经。
陆雪琪的手指在张小凡腕间收紧。
她见过韩林受伤,见过他被诛仙剑反噬时咳血,见过他从时间裂痕里爬出来时浑身是伤,却从未见过他这样——像被抽了脊骨的竹,连挺直腰杆的力气都没了。
天琊剑突然地离鞘,蓝光在室内炸开,她握剑的手青筋凸起,剑尖指向韩林脚下的碎瓷:谁告诉你的?
韩林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他望着陆雪琪握剑的手,那双手曾在万蝠洞替他挡过毒蜂,在幻月洞替他接住过坠落的石块,此刻却因他的而发颤。
他喉间泛起苦意,却逼着自己继续:命运非线......血字说,我们都不是真的......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原来我连挣扎都是别人写好的戏文......
话音未落,陆雪琪的剑气已经裹住了他的识海。
那是道清冽如霜的剑意,顺着他的天灵盖直贯而下,像把锋利的冰锥,将正试图渗入识海的那缕黏腻触感生生绞碎。
韩林瞳孔骤缩——他能感觉到,有团雾状的意识正从时间裂痕的缝隙里挤进来,却被陆雪琪的剑意撞得七零八落。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在护他。
闭嘴。陆雪琪的声音冷得像玄冰,天琊剑离手而起,剑尖朝下刺入青砖地面,整柄剑没入三寸,只余剑柄上的银铃轻晃。
剑气以剑身为中心炸开,在室内织成密网,将韩林整个人护在中央。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指尖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你当我陆雪琪的剑意是看客?
她的指尖还带着日间练剑的薄茧,蹭得他下巴生疼。
韩林望着她眼底翻涌的冷光,突然想起十年前大竹峰的雪夜,她也是这样捏着他的下巴,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说不准死。
此刻她的眼尾还红着,睫毛上沾着星点水光,可握他下巴的手稳得像山,仿佛只要她在,再大的风都吹不垮这方天地。
识海里的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
【检测到非因果类防御力量介入——宿主陆雪琪,剑意等级:玉清真意(残缺)。】
【解锁隐藏签到项:剑意护主。是否签到?】
韩林几乎是瞬间应了。
暖流从识海最深处涌来,一枚半透明的菱形光片浮现在他掌心,表面流转着与陆雪琪剑意相同的霜色纹路。
系统提示音继续响起:【逆命锚点已激活,可在时间裂痕中锚定宿主存在,抵抗观测者抹除。】他望着光片,突然明白无咎道人说的是什么了——不是虚契,是这些被观测者视为蝼蚁挣扎的、来自同类的守护。
陆雪琪的手指突然松了。
她望着韩林掌心的光片,眼神里闪过困惑,却没问。
她只是伸手,将他掌心里的血珠擦掉,声音放软了些:疼吗?
韩林摇头,将逆命锚点按在眉心。
剧痛来得毫无预兆。
他眼前闪过无数道白光,每道光里都有个——有的在祖师祠堂跪着,手里攥着破碎的玉牌;有的在正魔大战里挥剑,身后是燃烧的玉清殿;有的跪在张小凡榻前,和此刻的他重叠;还有一个,站在时间裂痕的雾里,正笑着向他挥手。
那些的嘴都在动。
韩林听见自己说:虚契是引线。听见自己喊:陆雪琪,退!听见自己低笑:原来我们都是彼此的锚点。最后那个向他挥手的,嘴边的笑和无咎道人临终前的笑一模一样。
陆雪琪的手突然覆在他后心。
她的真气裹着竹露的清冽,顺着经脉漫进他识海,将那些晃眼的光片压了下去。
韩林回神时,逆命锚点已经融入眉心,只余一点凉意在那里跳动。
他望着陆雪琪沾着他血的指尖,突然伸手,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明日寅时三刻。他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陪我去时间裂痕。
陆雪琪的手指在他心口顿了顿,然后轻轻回握。
天琊剑在地面发出清越的长鸣,剑身周围的青砖裂开蛛网似的纹路——那是剑意沸腾的迹象。
她望着韩林眼底重新亮起的光,突然笑了,眼尾的红晕散成桃花色:我什么时候说过不陪?
静室的烛火突然明了几分。
韩林望着窗外渐起的晨雾,摸了摸眉心的凉意。
他知道,观测者刚才的试探失败了,此刻正躲在时间裂痕的更深处,以为他只是被陆雪琪的剑意暂时护住。
他们不会想到,逆命锚点已经在他识海生根——下一次时间裂痕开启时,他要带着这枚锚点,去会会那个自以为掌控全局的观测者。
而陆雪琪的剑意,会是他最锋利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