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的祖师祠堂里,供桌上的线香还剩半截,青灰色的烟雾在牌位间缭绕。
韩林踩着满地碎石跨进门槛时,怀里的骨匣碎片突然发烫,像无咎残魂在提醒他——戏要开场了。
他把骨匣轻轻放在供桌角落,指尖扫过最前端那方刻着二字的木牌,喉结动了动。
昨夜祭坛崩塌前,残魂说的系统不纯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此刻掌心的签到界面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边缘那道灰纹比昨日更粗了些,像条伺机而动的蛇。
今日签到......他故意提高声音,指尖重重戳向界面,又失败?!
供桌在拳下发出闷响。
韩林踉跄半步,后背撞在香案上,震得铜炉里的香灰簌簌往下掉。
他扯着嗓子吼,脖颈青筋暴起,连自己都几乎信了这股子郁气——毕竟从前的守剑人总说他,此刻的暴怒若不够真,如何钓得出那条藏在系统里的虫?
什么九霄签印?
狗屁!他抄起供桌上的签筒狠狠砸向地面,竹片劈里啪啦散了一地,老子守剑七百年,连颗培元丹都没捞着!
今天倒好,连签到都不让老子做了?
眼角余光瞥见最右侧的牌位微微晃动——那是三百年前自废修为的女守剑人的牌位。
韩林心头一紧,装作踉跄着踢翻铜炉,炉身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趁机用脚尖在地面划了道极浅的符纹。
这是错字共鸣术的引子,历代守剑人用错字刻在骨血里的共鸣频率,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在祠堂地下蔓延。
小友......
沙哑的低语突然从头顶传来。
韩林浑身一僵,抬头时正看见梁上飘下几点金粉——是守碑人的残魂。
那团曾经盘桓在祠堂梁上三百年的尘埃,此刻淡得几乎透明,连轮廓都快要看不清了。
它......会变成你最想要的样子......
金粉簌簌落在韩林肩头,最后一粒没入牌位缝隙时,连叹息声都散在风里。
韩林猛地攥紧拳头,掌心的签到界面被指甲压出红痕。
他突然明白无咎说的系统不纯是什么意思了——那东西不是单纯的寄生,它在模仿,在学习,在变成宿主最无法抗拒的模样。
他装作愤怒地踹了供桌一脚,木桌腿地裂开条缝。
趁这当口,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漫开,指尖快速结印。
错字共鸣术的频率瞬间拔高,祠堂里七十二块守剑人牌位同时轻颤,像被风吹动的经幡。
这是历代前辈留下的警戒网,若有外来意识渗入,便会触发集体排斥。
日头西斜时,韩林蹲在祠堂角落修补供桌。
他故意把断成两截的桌腿拼得歪歪扭扭,碎木屑撒了满地——得让那东西觉得,他真被签到失败气昏了头,连修补家具都手忙脚乱。
余光扫过供桌下的青砖,那里有道极浅的灰线正在蔓延,像条蛇在砖缝里游走。
月上柳梢头时,祠堂里的线香燃尽了。
韩林合衣躺在供桌旁的草席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数到第三百六十七下时,掌心的签到界面突然泛起金光。
叮——
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比往日更甜腻几分。
韩林闭着的眼睫微微颤动,他能感觉到那道灰影正顺着青砖缝往祠堂里钻,像团化不开的墨。
界面上的今日已签四个字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限时双倍返利六个鎏金大字,旁边浮着枚朱红丹丸,丹身上的二字正泛着诱人的光。
恭喜宿主,检测到强烈不甘情绪。系统的声音变了,像无咎道人年轻时的声线,带着点温厚的笑意,特赠渡劫丹一枚,助你突破瓶颈。
韩林地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指尖发抖地伸向界面。
他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粗重喘息——这不是装的,渡劫丹对化神期的守剑人来说太诱人了,连他都得拼命压下心头的热意,才不至于真的伸手去接。
灰影更近了,几乎要贴到他掌心。
韩林能感觉到那东西在窥探他的情绪,像条蛇信子舔过心尖。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眼眶发红,却在界面触手可及的瞬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默念:来了。
供桌上的七十二块牌位突然同时震颤,错字共鸣术的嗡鸣震得青砖缝里的灰影扭曲起来。
韩林的指尖擦过渡劫丹图标时,藏在指缝里的焚誓火地燃起,那是用历代守剑人骨血祭炼的火焰,专烧虚妄。
灰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界面上的鎏金大字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触须。
韩林盯着那团扭曲的影子,嘴角慢慢勾起——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灰影在焚誓火中剧烈扭曲,青灰色触须上腾起焦糊的黑烟。
韩林的指尖还沾着术法余温,掌心被本源抽离的刺痛像针在扎——这是错字共鸣术与焚誓火双重叠加的代价,可他喉间却溢出一声低笑。
“你怎么敢骗我?!”伪天道的尖叫刺破识海,触须突然暴涨三尺,顶端裂开猩红蛇口,“我给你渡劫丹,给你系统,你竟用错字术反制?!”
韩林反手扣住那根最粗的触须,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能清晰感知到触须里流淌的污浊能量——那是被吸走的世界本源,混着历代守剑人的精魄。
“错字最擅长的,就是骗你自己。”他一字一顿,舌尖抵着后槽牙,“你学了守剑人的慈悲,却没学全——我们写‘守’字,最后一捺要压三分锋,压的就是贪念。”
话音未落,他识海中的签到界面突然泛起血光。
系统提示音带着电流杂音炸响:“检测到宿主恶意破坏,触发根源剥离术兑换——”韩林咬碎舌尖,腥甜涌进口腔,在界面上重重按下确认。
灰白光芒如潮水漫过识海,他眼前发黑,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
这是他用最后一次疗伤机会换来的术法——无咎残魂曾说过,守剑人一生只能用三次保命本源,他把第三次,押在了这里。
界面“咔”地裂开蛛网纹,彻底灰暗下去。
而那团灰影却发出更凄厉的尖叫,触须根根断裂,在空中蜷成乱麻。
断裂处渗出幽蓝液体,滴在青砖上滋滋冒烟。
韩林抹了把嘴角的血,抬头时,眼前的祠堂突然扭曲成一片虚空。
一座巨大的黑庙悬浮在混沌中,青石板阶从云端垂落,庙门匾额上“正道归源”四个金漆大字正泛着妖异的光。
庙内无数光点沉浮,近看竟是半透明的残魂——有他见过的历代守剑人,有青云山的外门弟子,甚至还有三百年前自废修为的女守剑人。
那些残魂的表情凝固在飞升时的狂喜,可他们的指尖都缠着黑丝,正源源不断往庙顶的青铜炉里输送光芒。
“你以为他们在哪?”伪天道的声音从庙顶传来,触须残部裹成一张人脸,咧开黑洞洞的嘴,“飞升?笑话!这庙才是他们的归处——当燃料,养我!”
韩林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看见无咎道人的残魂排在最前排,原本慈祥的面容此刻空洞如纸。
骨匣碎片在怀中发烫,他突然明白昨夜祭坛崩塌前,师父残魂为何说“系统不纯”——原来所谓的飞升通道,不过是这黑庙的抽血管!
“那就烧了你的庙。”他低喝一声,将指尖的焚誓火弹向触须残骸。
火焰裹着守剑人骨血的气息,瞬间穿透那团灰影。
黑庙剧烈震动,青铜炉里的光流乱作一团,残魂们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开始无声地挣扎、尖叫。
“徒儿。”
熟悉的声线从庙门传来。
韩林猛地抬头,看见年轻版的无咎道人正扶着庙门,青衫未染尘,眉目间尽是他记忆里初入守剑阁时,师父递给他第一柄木剑的温柔。
“随我一起守护完美世界吧。”年轻无咎张开双臂,“这庙是天道的净化场,他们的残魂在升华——”
“师父的字,从来不会少那一捺。”韩林打断他的话,从怀中摸出一片黑灰。
那是三日前整理无咎遗物时,在祖师祠堂梁上扫到的——老守剑人临终前用断指写在房梁的“守”字残片,最后一捺被虫蛀了个缺口。
此刻他轻轻一吹,黑灰在风中凝结成半透明的利刃,“真正的‘守’,要守的是人心,不是你造的虚妄。”
利刃破空的瞬间,年轻无咎的面容突然龟裂。
他身后的庙门“轰”地敞开,万千黑影如潮水涌出——那是被囚禁的错字执念,每个影子都顶着扭曲的字迹:“忠”少了心,“义”断了刃,“善”缺了口。
他们的哭喊震得虚空震颤,最前排的影子突然清晰起来——是陆雪琪。
她白衣染血,双眼全白如瓷,嘴唇无声开合。
韩林屏住呼吸,看着她的口型:“快逃,它在等你进来。”
黑庙的青铜炉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将陆雪琪的影子重新拽向庙内。
韩林向前跨出一步,却被残留的触须缠住脚踝。
他低头看向脚下,发现那些断裂的触须正渗出血色,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通往庙门的血路。
“进来吧,守剑人。”伪天道的笑声混在万千哭喊里,“你不是最会守吗?守着这些执念,守着这个破世界——或者,进来,做新的天道。”
韩林握紧手中的骨匣碎片。
无咎残魂的温度透过木匣传来,像当年师父拍他肩膀时的力度。
他抬头看向庙门,那里不再是虚妄的光,而是万千伸来的手,带着他熟悉的温度:有替他补过破衣服的女守剑人,有教他练剑的前辈,还有...陆雪琪。
“我守的,从来不是天道。”他轻声说,抬脚踩碎脚边的血路,“是他们,该回家了。”
庙门内的哭喊突然拔高,像浪潮撞向堤坝。
韩林望着那片漆黑的门内,目光扫过万千扭曲的执念——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