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床上,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云九幽盘膝而坐,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识海中撕裂般的痛楚。轮回玉碟的虚影黯淡无光,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仿佛随时会崩裂的涟漪。强行沟通幽冥印记引来的反噬,远超他的预料。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运转起前世所得的一门极其冷僻的养神秘术——《龟息凝神诀》。此法讲究将心神沉入最底层的寂灭之境,如同龟息于深海,缓慢蕴养,对修复精神创伤有奇效,但过程极其缓慢且痛苦,如同钝刀割肉。
意识沉入一片虚无的黑暗。外界的声音、光影、气息尽数隔绝。唯有识海中那被恐怖意志冲击留下的伤痕,如同蛛网般清晰可见,每一次秘术运转带来的灵力抚慰,都伴随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汗水浸透了云九幽单薄的衣衫,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在身下冰冷的石面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他牙关紧咬,下颌绷出坚硬的线条,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却始终维持着龟息入定的姿态。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透入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时,云九幽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睁开了双眼。眸中血丝密布,疲惫深重,但那股撕裂灵魂的剧痛终于被强行压下,识海中的裂痕在轮回玉碟微弱清辉的滋养下,也勉强弥合了表象,内里的暗伤则需要更长时间的水磨工夫。
他低头看了看手背。那枚契约印记彻底沉寂,灰暗得如同一个死去的烙印,再也感觉不到丝毫波动。昨夜那混乱的意念碎片——“钥匙碎片”、“阻止祂降临”——却深深烙印在他脑海。
“钥匙碎片……”云九幽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印记纹路。夜无殇临终的嘶吼犹在耳边:“玉碟钥匙”!两者必然关联。轮回玉碟是核心,而“钥匙碎片”,或许是开启玉碟更深层力量、或者对抗“祂”的关键?这幽冥存在,是敌?是友?还是……被囚禁的共谋者?
疑问如同藤蔓缠绕心间,但他深知此刻不是深究之时。今日,是六十四强进三十二强之战!每一场都是硬仗,容不得半点分神。
他起身,换掉被汗水血渍浸透的衣物,掬起冰冷的泉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精神微微一振。推开石门,清晨凛冽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的清新和山间特有的寒意。
演武场已不复昨日的喧嚣,却弥漫着更加凝重的气氛。晋级的六十四人,无一庸手。弟子们三三两两聚集,低声议论,目光在那些公认的强者身上逡巡,带着敬畏、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侥幸。当云九幽的身影出现在场边时,各种复杂的目光瞬间聚焦而来——探究、质疑、忌惮,还有昨日兽堂弟子毫不掩饰的怨恨。
“哼,装模作样!”一个兽堂弟子低声啐了一口,眼神怨毒地盯着云九幽苍白的脸,“昨天用了阴招,今天看你怎么死!”
“王猛师兄的伤,执事堂长老都查不出具体缘由,只说是灵力节点被诡异力量侵蚀封闭……这小子邪门得很!”另一人附和,语气带着惊疑。
云九幽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昨日调息的角落。他需要观察,观察每一个潜在对手的状态,尤其是那三人——石昊、洛尘、苏沐晴。
石昊如同一尊铁塔,独自占据一片空地,正旁若无人地挥舞着他那门板似的巨斧热身。沉重的破空声呜呜作响,卷起地上的尘土。他浑身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下仿佛流淌着岩浆,气息比昨日更加狂野暴躁,显然昨日一战并未让他尽兴,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战意。偶尔扫向其他弟子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和嗜血。
洛尘则安静地靠在一根石柱旁,闭目养神。他气息平稳悠长,与周围格格不入,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只有细心观察,才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正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模拟着某种玄奥的剑诀轨迹,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残影。他在脑海中推演,将昨日观察到的对手信息,不断融入自己的战斗体系,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调整参数。
苏沐晴被几位倾慕她的弟子簇拥着,清冷的容颜在晨光中如同冰雕玉琢。她只是偶尔颔首回应几句,大部分时间目光都落在手中一枚冰蓝色的玉简上,似乎在参悟着什么。她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寒意,让靠近的弟子都下意识地保持距离。她的平静之下,是绝对的自信和对胜利的漠然掌控。云九幽注意到,她看似随意的目光扫过全场时,曾在自己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铛——!”
清越的钟声响起,压下了所有议论。执事长老肃立高台,声音传遍全场:“六十四强进三十二强之战,启!对阵名单,现!”
巨大的光幕再次展开,名字飞速滚动、配对。
云九幽的目光快速扫过。他的对手是——百草堂,李长青!
一个名字映入眼帘,让云九幽的心微微一沉。李长青,百草堂首席弟子,筑基中期巅峰,一手《青木长春功》修炼得炉火纯青,灵力绵长雄浑,更兼精通草木药理,擅使各种奇毒与恢复之术,是出了名的难缠和持久。对上他,意味着战斗很可能演变成一场消耗战,而消耗战,对此刻精神受创、需要隐藏大部分实力的云九幽而言,绝非好消息。
“云九幽,李长青,庚字三号台!”执事的声音确认了对阵。
云九幽深吸一口气,排开人群,走向庚字三号擂台。他能感觉到,观礼台上那道冰冷的目光,再次如影随形地锁定了他。姜璃,显然对这个“问题弟子”格外关注。
踏上擂台,对手李长青已经就位。他身形颀长,面容温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袍,腰间挂着几个颜色各异的药囊,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混合的奇异药香。他看向云九幽,眼神平静,并无轻视或敌意,只有纯粹的专注。
“百草堂李长青,请云师弟指教。”李长青拱手,声音温和,如同山间清泉。
“云九幽,请李师兄赐教。”云九幽回礼,面色沉静,体内灵力核心依旧保持着缓慢运转,气息内敛,一副昨日消耗过巨、尚未恢复的模样。
“开始!”
执事令下,李长青眼中温和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老农审视土壤般的精光。他并未急于进攻,而是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脚下坚硬的青玉擂台缝隙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出无数嫩绿的藤蔓草叶!这些草木如同活物,疯狂滋长蔓延,瞬间在擂台上铺开一片方圆数丈的碧绿领域!浓郁的生命气息与各种奇异的花粉药香混合在一起,弥漫开来。
青木领域!
云九幽立刻屏住呼吸,封闭周身毛孔。百草堂的毒,无孔不入!他脚步一点,身形如轻烟般向后飘退,试图脱离这片快速扩张的草木领域。
“云师弟,小心了。”李长青的声音在领域内响起,带着奇异的回响。他手指轻弹,几颗不起眼的褐色种子无声射出,落入茂密的草丛。
噗!噗!噗!
种子瞬间爆开,化作漫天淡黄色的花粉烟雾,速度极快,瞬间笼罩了云九幽后撤的路线!烟雾带着强烈的麻痹和致幻气息,即使封闭了呼吸,那花粉沾上皮肤,也传来阵阵刺痒和轻微的眩晕感!
云九幽瞳孔微缩,身形骤然加速,险之又险地擦着花粉烟雾的边缘掠过。但脚下刚落地,地面柔软的草叶猛地向上缠绕,如同无数坚韧的绿色绳索,缠向他的脚踝!同时,空气中弥漫的药香似乎加重了一分,带着一股甜腻的腥气,钻入鼻腔,让灵力运转都出现了一丝滞涩!
“好快的手段!”台下有人惊呼。李长青的攻击无声无息,却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地将对手拖入他的节奏。
云九幽眼中寒光一闪,不能陷入消耗!他并指如剑,指尖一点微不可察的银芒瞬间凝聚,却不是攻击李长青,而是闪电般点向脚下缠绕而来的草叶!
“星痕·破元!”
咻!细微到极致的银线一闪而逝,精准地点在几根草叶灵力的核心节点上!
嗤嗤嗤!
那几根缠绕最紧的草叶瞬间失去光泽,变得枯黄萎靡,缠绕之力大减。云九幽脚下发力,轻易挣脱,再次拉开距离。但这一下出手,虽极其隐蔽快速,指尖那一点银芒的锋锐气息,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瞬间被观礼台上的姜璃捕捉!她冰冷的眸中金芒一闪,指尖在玉简上轻轻一点,一个代表“异种锋锐灵力”的符文悄然烙印。
李长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云九幽能如此精准快速地破掉他的草木缠绕,那点银芒的穿透力也让他心惊。“云师弟果然不凡。”他赞了一句,手上动作却更快。他不再追求困敌,而是双手连挥,腰间药囊中飞出各种颜色的粉末、汁液,融入周围的草木领域。
霎时间,碧绿的领域中,升腾起淡紫色的瘴气,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有赤红色的花粉如同火星般漂浮,触之即燃;更有墨绿色的藤蔓如同毒蛇般从地面暴起突袭,尖端闪烁着幽蓝的毒芒!
毒、火、缠、幻!李长青将百草堂的手段发挥得淋漓尽致,整个擂台瞬间变成了步步杀机的死亡丛林!他本人则隐没在茂盛的草木和弥漫的毒雾之中,气息飘忽不定。
云九幽的身影在毒火藤蔓间穿梭闪避,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险象环生。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丝“虚弱”的滞涩,每一次闪避都显得惊险万分,仿佛随时会被毒藤刺穿,被毒雾侵蚀,被火焰吞噬。他脸色越发苍白,气息也急促起来,似乎灵力消耗巨大。
台下弟子看得屏息凝神,兽堂弟子更是冷笑连连,等着看他如何被耗死毒杀。
然而,云九幽的内心却如同冰封的古井。轮回玉碟的虚影在识海中缓缓旋转,散发出微弱的清辉,不仅抵御着各种毒素对精神的侵蚀,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穿透层层毒雾和草木的遮蔽,牢牢锁定着李长青那如同老树盘根般沉稳、却又不断游移变幻的灵力核心!
他在等!等一个最佳的破局之点!李长青的领域看似完美,但维持如此大范围、多形态的攻击和防护,其灵力流转必然有节点支撑,有强弱转换的刹那!而星痕剑引,最擅长的,就是捕捉那一闪即逝的破绽!
机会,往往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