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狱,名副其实。
深入山腹,万载玄冰构筑的囚笼,寒气如同活物,无孔不入地钻入骨髓、冻结灵力、侵蚀神魂。这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光线,只有永恒的、令人绝望的黑暗与酷寒。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冰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摩擦肺腑的剧痛。
云九幽被随意地丢在一间狭窄囚室的角落,身下是冰冷刺骨的玄冰地面。沉重的寒铁镣铐锁住了他的四肢和脖颈,上面铭刻着复杂的禁灵符文,闪烁着幽蓝的光泽,不仅彻底封禁了他本就枯竭的灵力,更不断抽取着他体内残存的热量与生机,将他变成这冰狱的一部分。
他蜷缩着,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寒冷中沉浮。轮回玉碟的清辉在识海深处顽强地闪烁着,如同暴风雪中摇曳的孤灯,竭力驱散着寒气的侵蚀和灵魂层面的契约反噬。玉碟上的裂痕在寒气的刺激下,传来阵阵钻心的痛楚,每一次清辉的波动都显得异常艰难。但正是这痛楚,维系着他一丝微弱的清明。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囚室外幽深的甬道尽头,沉重的玄冰巨门缓缓滑开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冰狱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云九幽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三道身影。
为首的,赫然是传功长老李墨阳。他面色凝重,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地看着蜷缩在角落的云九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在他身后半步,跟着执法堂副堂主,一个面容冷硬如铁、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最后面,则是一脸苍白,气息虚浮,右肋下还缠着厚厚绷带的林锐。林锐看向云九幽的目光,充满了怨毒、后怕,以及一丝扭曲的快意。
“云九幽。”李墨阳长老的声音在寒冰囚室里响起,带着回音,显得有些空旷,“宗门大比业已结束。按照规矩,魁首及其所属团队核心成员,有资格聆听天道谕旨,获赐无上机缘。念在你于大比中……表现突出,虽身负嫌疑,但宗门法度森严,功过尚未厘清之前,此等机缘,仍予保留。”
聆听天道谕旨?获赐机缘?
云九幽意识深处,轮回玉碟猛地一震!一股强烈到极致的警兆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灵魂!不对!这绝对不是什么机缘!
他努力想开口,想提醒,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寒冷和虚弱让他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带走。”执法堂副堂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毫无感情。
立刻有两名气息冰冷的执法堂弟子上前,粗暴地将云九幽从地上拖起。沉重的寒铁镣铐哗啦作响,刺骨的寒意和拉扯的剧痛让云九幽眼前阵阵发黑。
他被架着,如同拖拽一具没有生命的破麻袋,踉踉跄跄地穿过漫长而幽暗的冰狱甬道。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玄冰上,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甬道两旁,一间间囚室如同沉默的巨兽之口,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终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当云九幽被拖出冰狱厚重的玄冰大门时,外界骤然强烈的天光刺得他双眼剧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下意识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
他被带到了宗门核心禁地——天谕台。
这是一片悬浮于主峰之巅、由整块巨大无比的白色玉石构筑的圆形广场。广场地面光滑如镜,上面天然生成着玄奥莫测的银色纹路,隐隐构成一个庞大繁复的法阵。广场中心,矗立着一座九丈高的古朴祭坛,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玉、泛着温润青辉的奇异材质筑成,祭坛表面同样布满了更加密集、仿佛蕴含着宇宙至理的符文。
此刻,天谕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大比前十的弟子,以及他们所属团队的核心成员,都已肃立于此。石昊、洛尘、苏沐晴赫然在列!石昊看到被拖上来的云九幽那凄惨的模样,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却被一旁的洛尘死死按住。洛尘面色凝重地对他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目光紧紧盯着祭坛上方,充满了警惕。苏沐晴则捂住了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着云九幽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沉重的镣铐,心如刀绞。
除了这些弟子,传功殿、执法堂的数位长老,以及一些气息深沉、显然是宗门宿老的存在,也分立在天谕台边缘,神情肃穆。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祭坛顶端。
姜璃一身素白如雪的宫装,纤尘不染,静静地跪坐在祭坛中央。她螓首低垂,双手结着一个古老而神圣的印诀,置于胸前,整个人仿佛与身下的祭坛、与这片天地融为了一体。金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阳光,铺洒在青色的祭坛上。她周身散发着一种空灵、纯净、至高无上的气息,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等待着神谕的降临。
然而,在云九幽那被轮回玉碟强行维持着一丝清明的感知中,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不协调的异样。姜璃那看似虔诚宁静的跪姿之下,那紧贴着祭坛的指尖,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她那低垂的眼睫,在无人可见的角度,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她并非完全的平静,更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当云九幽被拖拽着走上天谕台,那沉重的镣铐声打破肃穆时,姜璃的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她依旧没有抬头,但云九幽能感觉到,一股冰冷而复杂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扫过自己残破的身体和灵魂,尤其是在他识海那布满裂痕的轮回玉碟上停留了一刹。
那意念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了的……迟疑?
就在这时——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又似从无尽岁月长河深处传来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天谕台!
声音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直抵万物本源的伟力!整个悬浮的天谕台猛地一震!祭坛上那些玄奥的银色和青色符文,如同被点燃的星河,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光芒冲天而起,瞬间在高空凝聚!
并非祥云瑞霭,亦非仙音缭绕。
那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光!
纯粹、绝对、毫无温度、毫无情绪!
光芒在万丈高空扭曲、汇聚,最终化作了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无比、俯瞰众生的眼睛虚影!
眼瞳并非血肉,而是由无数缓缓旋转、精密咬合、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大青铜齿轮构成!每一个齿轮上都铭刻着古老、晦涩、不属于此界的符文!齿轮构成的瞳孔深处,是无尽的、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黑暗!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视众生如草芥尘埃的绝对意志!
嗡——!
无法形容的威压,如同九天银河倒灌,轰然降临!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冻结!空间如同凝固的琥珀!
天谕台上,所有弟子,无论修为高低,在那只冰冷巨眸出现的瞬间,灵魂深处都爆发出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极致恐惧!如同蝼蚁直面苍穹!如同尘埃仰望星辰!
噗通!噗通!噗通!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倒,无数弟子脸色煞白,双膝一软,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成片地跪伏下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连头都无法抬起!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是灵魂对至高规则的无条件臣服!
石昊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全身肌肉虬结,青筋如同怒龙般暴起,狂暴的荒蛮之气冲天而起,试图对抗那恐怖的威压!他脚下的白玉地面寸寸龟裂!但他只是坚持了不到一息,膝盖便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死死用双手撑住地面,头颅如同被万钧重物压着,一点点被强迫着低下,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嘴角溢出鲜血,双目赤红如血,充满了不屈的愤怒!
洛尘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刺激下,双手急速在身前虚划,一个个闪烁着微光的符文瞬间成型,构成一个临时的精神防护阵图,勉强护住自己和身旁的苏沐晴。阵图在那巨眸的威压下剧烈闪烁,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随时会熄灭。洛尘的镜片碎裂,鲜血从他眼角、鼻孔缓缓流出,但他依旧死死支撑着,目光透过破碎的镜片,死死盯着高空那冰冷的巨眸,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的推演。
苏沐晴在洛尘的护持下,勉强没有跪下,但也摇摇欲坠。她看着身旁苦苦支撑的同伴,又望向祭坛上依旧跪坐的姜璃,最后目光落在被镣铐锁着、承受着最直接威压的云九幽身上,眼中充满了绝望与哀伤。
云九幽是首当其冲!
当那只由冰冷齿轮构成的巨眸出现的刹那,一股远超姜璃天威千万倍的、纯粹而绝对的意志,如同亿万座神山,轰然砸落在他残破的躯体和灵魂之上!
“呃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被狠狠压倒在地,沉重的镣铐深深陷入皮肉!全身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狂涌!识海中,轮回玉碟发出凄厉无比的悲鸣!清辉瞬间黯淡到了极点!玉碟上那些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加深!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一股源自灵魂契约最深处的、冰冷刺骨的抹杀意志,如同附骨之蛆,瞬间锁定了他的存在!那意志在宣告:异端!必须清除!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彻底碾碎、灵魂即将被那契约反噬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冰冷、宏大、毫无起伏、如同亿万齿轮同时摩擦运转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凝固的世界,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检测…错误变量…锁定…”
“目标个体:云九幽…灵魂标记:异常契约…污染源:‘逆鳞’…”
“判定:高危…污染…清除序列…提升…”
“抹杀指令…生成…执行…”
冰冷的宣告,如同最终的审判,不带一丝情感,只有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执行意志!
抹杀!
目标:云九幽!连带其所属的“逆鳞”!
这并非惩罚,而是如同清理系统垃圾般的绝对指令!
“不——!”苏沐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石昊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咆哮。
洛尘构筑的符文阵图瞬间崩碎,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而祭坛之上,一直跪坐着的姜璃,在听到那冰冷宣告的瞬间,猛地抬起了头!
她仰望着高空中那只由冰冷齿轮构成的、漠视一切的天道之眼,金色的瞳孔中,那最后一丝强行维持的虔诚与平静,如同脆弱的琉璃镜面,轰然破碎!只剩下无边的空洞、骇然,以及一种信仰被彻底碾成齑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与冰冷。
她完美无瑕的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微微颤抖着,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蕴含着崩塌世界的声音,从她口中艰难地溢出:
“这……就是……”
“我信奉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