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儿最爱玩叶子戏,那一张张精致的纸牌,在他和小伙伴们手中翻飞,组成变幻莫测的牌局,嬉笑与争论声时常从他们相聚的角落传出。
不仅如此,街头巷尾只要有戏曲班子搭台表演,正儿必定早早跑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生旦净丑,锣鼓声、丝竹声一响,他的心就被紧紧揪住,全然忘记了家中父亲的谆谆教诲。
一日,李老汉做完工回来,想着去学堂看看正儿的学业进展。到了学堂,先生却告知他,正儿今日未曾到校。
李老汉只觉一股火气“噌”地往上冒,脸涨得通红,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大步迈向平日里正儿最爱去的戏园,一路上脑海里都是儿子不听管教、贪玩误事的画面。
到了戏园,一番寻觅,也不见正儿的踪影。这下李老汉的怒火简直要冲破胸膛,嘴里不停念叨着:“这逆子,看我找到他怎么收拾他!”
寻遍戏园无果,李老汉心中一动,转身朝着镇中酒肆走去。刚踏入酒肆,嘈杂声扑面而来,他一眼就瞧见正儿正和几个朋友围坐一桌,专注地玩着叶子戏,桌上纸牌散乱,孩子们欢声笑语。
李老汉几步上前,伸手一把揪住正儿的衣领,将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正儿吓得脸色惨白,手中的纸牌“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那天,李老汉在酒肆揪出玩耍的儿子,强硬地把他送去学堂。
谁也没想到当日学堂不知为何突然起火,火势迅猛,眨眼间就将整座建筑吞噬。
火舌舔舐着门窗,热浪扑面而来,学堂里的学生们惊慌失措,尖叫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
正儿被大火困在其中,想要逃跑,却被倒塌的房梁拦住了去路。他绝望地呼喊着,可声音很快被大火的呼啸声淹没。
而此时,那些和正儿在酒肆玩叶子戏的孩子们,因为不在学堂,幸运地躲过了这场灾难。
待大火熄灭,学堂已成一片废墟,正儿的尸体在残垣断壁中被找到,他小小的身躯蜷缩着,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与无助。
李老汉赶到后悲痛欲绝,瘫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他怎么也想不到,早上那一顿教训,竟是和儿子的最后一面;更想不到,自己一心让儿子回归正途,却间接将他推向了绝境,命运的无常,让他追悔莫及 。
而这几日陪伴在李老汉身边的,哪是什么儿子,分明是儿子生前最心爱的木偶。
想起自己带着木偶去看戏,为它买糖葫芦,和它一起摆弄叶子戏牌,下雨时,满心满眼都只有木偶,宁愿自己肩膀被雨水打湿,也要把伞倾向它。原来,自己沉浸在幻想里,把木偶当作儿子,已经这么久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他粗糙的脸颊滑落,李老汉泣不成声,嘴里喃喃着:“儿啊,是爹对不起你,爹错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手被“正儿”抓住。
孩子仰着头,目光澄澈,小手反过来握住李老汉的大手,像是在给予安慰。
他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着,轻声说道:“爹爹,您瞧这花开花落,皆是自然,就像正儿这一遭,没什么好遗憾的。”
李老汉望着眼前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因忙碌而错过孩子成长的瞬间,那些因为严厉而让孩子委屈哭泣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不断闪回。他满心懊悔,却又无力改变过去。
“儿啊,是爹爹错了,是爹爹没有照顾好你。”李老汉声音沙哑,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嗷啕大哭起来。
正儿轻轻摇了摇头,用袖子小心翼翼地帮李老汉擦去眼泪,“爹爹不哭,正儿一直都知道您是爱正儿的。现在正儿只想您开开心心的,以后的日子,您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着,孩子脸上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容,那笑容里却又带着不属于他年纪的通透与豁达,让李老汉的心揪得更紧。
李老汉情绪彻底崩溃,脖颈处青筋暴起,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就不应该将你从酒肆带走!若是我不带走你,你也不会沦落至此啊!”话音落下,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里满是自责与悔恨,仿佛要把这些日积压在心底的痛苦都宣泄出来。
豆大的泪珠从他浑浊的眼眶中滚落,打湿了面前的土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被命运的重负压垮。
正儿见状,小小的身子快速上前,费力地扶起李老汉,用稚嫩却坚定的手臂环抱住他。
他的眼神平静又温和,脸上带着安抚的浅笑,轻声说道:“爹爹看着孩儿误入歧途,若不使孩儿改变,又怎能算好爹爹呢?,孩儿不怪爹爹。世事无常爹爹也预料不到,只是现在爹爹您,该放下了。”
微风轻拂,吹起正儿单薄衣衫的衣角,他在李老汉的肩头轻轻拍着,动作虽然生涩,却饱含着无尽的温暖与体贴。
正儿抬头,看向流着泪的长毓,“谢谢。”
长毓望向远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又想起阴霾山谷的众人,眼神逐渐坚定,“无妨,现在你可安心投胎了。”
后来李老汉依旧喜爱正儿的木偶,经常和木偶一起沐浴阳光,也会给木偶添双碗筷。
他现在没疯,眼前是木偶,但又不止是木偶。